上天发怒,往大地上一刀劈下来,就有了天坑。
天坑是人们埋葬耻辱和诅咒的坟墓。
讨厌一个人,就诅咒这个人早晚落天坑。有了什么了不得的耻辱,就哭着喊着要去跳天坑。
放牛放羊的大胆孩子,总是趴在天坑边上往下望,岩壁缠满树枝,深不见底,没有尽头。牛羊吃草,没有人赶,都会自己绕开天坑,它们有时候比人更懂得敬畏。
山上的天坑每年都接收许多礼物。残疾的孩子、无用的老人、出轨的妻子。人们悄悄把所有的诅咒和耻辱都倒进天坑,放佛在举行一种年复一年的祭祀仪式。天坑,是他们开始新生活的天堂,也是深夜里绕不过去的地狱。
第一个下去的是父亲。壮年的父亲,喝了酒,跟人打赌爬到天坑底去。那些树枝看起来如此繁茂,为父亲的勇敢而随风轻摇。父亲潇洒地一跳,抓住一根树枝,还没来得及收回那带着酒气的笑容,树枝断裂,他的双足没有丝毫着力的地方。那些脆弱的树枝除了最上面一层外,常年见不到阳光,天坑边的人们看着父亲如一块石头一样垂落进去,落进天坑的黑暗里去。
人们连最后尸首落地的声音都听不见。
奶奶和母亲在天坑边烧了一堆黄纸,祭奠了父亲。
他想,反正父亲的赌是赢了。他真的到了天坑底下的地方。
第二个下去的是女儿。八岁的女儿,是个白痴。流着口水,头发脏乱,衣衫破烂。妻子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于是他把女儿带到天坑边,轻轻一推。
女儿很瘦很轻,挂在树枝上。荡悠悠的,她笑眯眯地问:“爸爸这是要玩什么?”
他想起父亲跳进去的那一瞬间。
他搬了一块石头,女儿抬头看着他。然后,那块大石头轰然砸下,将挂着女儿的枝蔓砸出一个大洞。
他似乎听到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便再无声音。他突然想,天坑就像一块棉花,你往里面扔进什么,都不会有声音。
第三个进去的是妻子。这个女人找女儿找得疯了,变得跟女儿出奇地相似:流着口水,头发脏乱,衣衫破烂,忘了自己还有儿子,甚至忘了在路上走的时候要穿上裤子。
他打得累了,也懒得关着她。于是就带着妻子去找女儿。妻子一靠近天坑就开始拼命挣扎,像那些牛羊一样,她虽然疯了,还对这里有着天生的恐惧。
他的力气当然比妻子大。这一次,他终于清楚地听见临死的尖叫声。那声音又长又抖,你能感觉到尖叫下落和消失的过程。
声音在夜空回荡、回荡。他走回家,抱着儿子睡到天亮。
他的儿子长大,依然是个白痴。他想跳进天坑,又忍住了。他又娶了老婆,没有再生出孩子。山上的老人们都说,他越来越像他死去多年的父亲了。
他经常下山喝酒,山下的酒馆送一两花生米。有一天,他喝到黄昏,走回山上去。路过天坑,脚下一滑。他摔倒在天坑边沿上,往坑里看了一眼。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打的那个赌。
父亲、女儿、前妻,都去天坑底下了。他努力地伸长脖子,月亮很白,天坑里放佛都泛着一点光。
第四个进去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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