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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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头，他叫什么，大家都不关心，或许是早他自己都记不起自己的大名叫啥了，他自称自己手机老头，全村的人都跟着喊老头儿。年纪大点的叫他老头，小孩子喊他老头爷爷。他有多大年纪也说不准了，估摸着七十岁左右了，大约新中国解放后生人。

以前的时候，常常听他讲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觉得跟故事里的一样，完全不像有理智的人能想出来的主意，也不是有理智的人能干出来的事。不过，他说，风风火火那几年，谁不相信呢，当然是撸起袖子使劲干。那个时候，他也不懂那些事，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跟着大人瞎凑热闹。不过，讲给别人听就不一样了，感觉自己做过一样的事。

他以前做过村里东生产队的队长，那时候他很风光，村里的很多事他都可以说几句话，领着大伙下地干活，管着全队的物质分配，喊着大喇叭吆喝上工下工，和指导农工。后来，公社没了，他就彻底是个本分农民，种着自家的自留地和包产地，也早有了媳妇和孩子。

正直壮年，虽然还是穷了一些，但是好歹过成了一个家。

八三年的年末，他把家里养的一头猪卖了，进了城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以及给老婆添了一件新衣服，乐乐呵呵的。

八四年知道了有春节联欢晚会。上面的人又说又唱又跳的，惊喜了半个村子的人。

2

以前的时候，过年就是盼着能吃点好面馒头，吃两口油水，然后有可能的话再在公社里放部老电影，大家坐着享受放松的时刻。后来分了家，生活条件好一点的，炒的菜有油水，馒头也不都是粗粮面，再有了电视，大家就能在自家看晚会了。

老头说，看到晚会的那一刻，他才觉得是在过年。原来全国人民都要过年，都要吃饺子，都要拜年。

老头家只有一个女儿，再没有其他孩子，不是他特别遵从计划生育的要求，而是，实在是命里无子啊。之前生过儿子，没活几天，生病没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怀上过。老头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这辈子是没有脸面去见祖宗了。也罢了吧，好歹生的女儿漂亮也懂事，学习好，人人都夸他好福气，以后女儿能上个大学，把他带出去看天安门还有长城。

这时候，家里过的和美又快乐。每到过年，老头就会备着好多好吃的，自己不舍得吃，都留给老婆和女儿，在他心里，两个女人依靠他，他得能够担负得起，当然也得疼着她们才行。

他最开心的是，女儿把碗里的肉夹给他一块，说，“爸，过年了，吃点肉。”还有老婆给他纳的新布鞋，“给，刚做完，明天拜年的时候穿。”老头觉得满足了，这一年过的是什么呢，就是为了这口肉和这双鞋。是老婆孩子的关心和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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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女儿真读了大学，是个名牌大学，是村里的第一个去北京读大学的，村干部还有乡里的干部都过来了，老头觉得脸上特别有光，女儿就是自己的骄傲啊，让他又有了做队长的样子。

当时家里还穷，也给不了女儿好东西，老头夫妻俩就省吃俭用，把能给闺女的都给了，绝不让她在学校里受苦受累。

女儿放寒假回家，老头可高兴了。女儿说，“想吃家里的馍馍，想吃腌的咸菜，想吃家里的肉块……”老头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不济的地方都是东借西借的，怎么着，也得让孩子出口家里的味道，这才是自己家里的年味啊。

看着女儿眼里的喜欢，老头觉得值了，他欣喜的是，女儿是个不忘本的人，不管走到哪儿，都记得家里的味道，不管是粗粮扎口，还是油水不多的菜，她都喜欢。

女儿后来毕业，留在大城市工作，也嫁到了外边。回来的时间更少了。不过，每年过年都会回来以此，看着女儿女婿，以及之后的外孙，老头瞬间感觉到自己老了，再也不能为他们做这个做那个了。

女儿以前想吃的口味，老头自己都不记得了，因为，老伴儿走了，留他一个人在世，他觉得孤独了，连过去家里的味道都忘了。不过，女儿现在也不咋喜欢那些老东西了，每次带回来好多东西，老头以前没见过，但是，老头都不喜欢吃。

女儿说把老头接过去住，老头不愿意，他要在生他的地方老去，还要陪着老伴儿，万一哪天她回来找不见自己，肯定很伤心的。老头说，“你们要是能想起来我，就来看看我就行了，我一个人好着呢。”

女儿后来回家的时间少了，过年都不知道回转了，只能听听电话那个东西。刚开始老头一阵心凉，后来也就习惯了。女儿给他雇了一个人照顾他，老头不愿意，把别人赶走了。

现在的年啊，是一点味道也没有了。老头一个人过，过着过着就呆了。一开始村里的人也会照拂他，但他也不乐意，自己做饭吃饭，睡觉干活都没问题。后来就少有人问他。

老头真正成了一个老头，他不想记起自己的名字，就如同他不想记起自己的老婆，就如同他不想记起自己的女儿，就如同他不想记起过去的生活。过去那样美好，现在却老不死的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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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喜欢跟小孩子玩在一起，他把女儿给他的东西都分给了爱听他讲故事的孩子，他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真正快乐。

他说，这才是过去的年啊，有人陪着你说话，有人听你说话，不管真假，废不废话的，都有人在你边上呐。

老头被女儿送去了养老院，他受不了，又一个人跑了回来，他还是离不开这个村子，也离不开他的那群听众。

现在，老头跟着一个亲戚生活，生活好歹有人照应，但是那时候的温情没有了，老婆女儿都远离了自己，好像没有了盼头，也没有过年的味道，老头再也不说过年了。但愿他安然度过最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