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除了逐渐有感的昼长夜短，北方一路肆虐的寒潮到了巴蜀便闪了腰，纵是雨雪交加，三九天里也能觉出时节交替的异样了。直到雨停雾散，不经意间发现红梅点染寒枝，节气已经是小寒了。小寒大寒，一年过完，再过几天就是腊八，过了腊八就是年。
快过年了。
我兴冲冲跑回家，指着挂历问母亲：“妈，还有20天就过年了。”母亲忙着家务，头也不抬淡淡说：“过年过月都一样，现在每天都是过年。”我悻悻然钻进书房，捧着手机看年货，脑中不停地冒问号，为啥年味就淡了呢。
记得小时候，年味是从放寒假的第一天便开始的。放了寒假，领了成绩单，甭管考得有多差，总是欢欣雀跃地回家，父亲看完成绩单一顿好打也笑纳。反正，再过二十天就要过年啦。过年，意味着有好吃好穿好玩的，大人们都不用下地干活，小孩也不用做家务，除夕夜还能得一笔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压岁钱。吃了腊八粥，年就越来越有盼头，腊月十五杀年猪，腊月二十三敬灶神，二十四过小年，二十五做米豆腐，二十七打扬尘，二十九买年货，大年三十贴春联……一鸡二犬、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蚕，正月十四送蛴蟆，正月十五闹元宵。糊了灯笼送了蛴蟆摇了嫩竹吃了元宵，年才算真正过完。
过新年，穿新衣，母亲老早便张罗着扯布做衣服，在裁缝那里量了尺码，我便天天去看进度，生怕裁缝一时偷懒，耽误了时间。母亲将做衣服的边角料要回来，纳鞋底，打鞋帮，一针一线为一家大小做布鞋。那年母亲早早便为我做好了布鞋，我穿着新鞋出去玩，不小心在沥青上踩过后，鞋底便一层一层地掉，没等到大年三十鞋就烂成了一包渣。母亲见我难过，决定再给我赶做一双。我永难忘记深沉的夜里，母亲在豆大的油灯下穿针引线，熬更受累。如今，母亲年迈，青丝染霜，眼睛昏花，再也纳不出均匀细密的针脚，却偶尔颤巍巍地为孙辈做个帽子，做完又不停自嘲。
大学毕业后，我到上海工作，离家两千公里。那年冬天，百年罕见的大雪迁延半月，时值腊月寒冬，浓烈了乡愁，也阻隔了回家路。大雪难敌似箭归心，我与老乡轮流在火车站售票窗口外顶风冒雪排了24小时队，却得到票已售罄的消息。几番周折后，终于花高价在黄牛那买到了一张预计除夕夜到家的票。平时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春运加班车硬是花了近四十个小时。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母亲把满桌的饭菜已经热过了两遍，催着父亲在垭口上望了三回。当卸下行装喊一声爸妈，一路颠簸的狼狈，跋涉的倦乏，异乡的艰辛，全都抛诸脑后。吃过年夜饭，父亲点亮了门口的红灯笼，我搬出了烟花鞭炮开始噼哩啪啦地放，邻居的小朋友循着热闹来了，拽着烟花嗤啦啦转圈。这，才是过年的味道。
几年后，我回到家乡定居，有了小家，有了点事业，与我而言，岁月静好。每年我都会回乡下过年，可不知从何时起，年味越来越淡了。
有一年年底，忙得不可开交，突然接到母亲电话，母亲在电话提醒我记得赶回家吃年夜饭。这才猛然想起，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那可是小时候掰着手指头数着盼着的新年啊，怎么变得这般稀疏平常了呢。我赶紧去市场买年货，可逛了一圈，发觉市场上什么都有，可家里什么都不缺，两手空空回老家。母亲照常准备一桌好菜，父亲照样挂起大红灯笼，电视里春晚精彩纷呈，老屋里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凌晨的爆竹声稀稀拉拉，我也不再彻夜辗转等着天亮，也不用反复叮嘱自己牢记大年初一的禁忌，不能扫地，不能开箱，不能哭闹。没了整夜不歇的爆竹，没有无眠的守望，没了迷信的小心翼翼，如今的年，似乎没有了当初的味道。
母亲嘴上说不稀罕，却比谁都积极地准备过年。因为早在国外安家的妹妹今年要回国过年，老家集中安置的新房即将入住，母亲准备提前回老家去收拾新家，她一改往日的节俭，添置新家具，还学城里人装上了宽带。母亲笑着劝父亲说，苦了一辈子，是得享受一下嘛。
母亲的话未能开导父亲，他仍在埋怨母亲铺张浪费，而我却陷入沉思。孩提的我可能永远体会不到对那时的父母而言，过年并不只是代表快乐。岁末年关，除了要应付公摊税费，还要来年孩子的学费，肥料种子。人说年关难过，对现在的我们或许无感，对我们的父辈却是刻骨铭心。人说年味是团聚的亲情，是丰收的喜乐，是对一年努力的犒赏，如此，我便理解了母亲的反常。他们年轻的时候，辛苦一年或许仍不能过一个轻松年，如今，他们辛苦了一辈子，乔迁新居，儿孙满堂，对自己好一点又有何妨。
年味或许并没有淡，只是我们的生活更甜了。
过年了，让我们放下手头的工作，心头的烦恼，回家，珍惜每一分秒的康乐团圆，在年复一年的佳节里，品出绵长的幸福味道。
#羽西x简书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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