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不告诉我，那是你的问题。但是如果你告诉了我，我不给你出头，那就是我的问题。”

这是我记忆中姑父对我说过的印象最深刻的话，大概也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番话。

时光飞逝，转眼姑父已经去世七年多了。之所以对时间这么清楚，那是因为他是在我高考的前几天去世的。那个时候，家里人为了不影响我高考的心情，便将消息瞒住了，这也导致了我没有能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有四个姑姑，当然就有四个姑父，但是所有的姑父中，他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这其中有我在他家生活了三年的原因，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只从面相来看的话，我的三姑父是四个姑父当中看起来最凶、长得最不好看的一个。时至今日，我都依稀能记得他黝黑的面容，长着一双不大的眼睛，身材高瘦，一双黑黑干枯的手上遍布老茧，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随时冲上来揍人的感觉，笑起来，露出嘴里一颗镶着金色的牙时，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也是因为他的长相如此让人不敢亲近的原因，在他家的三年，我通常对他都是能避则避。不光我，连他唯一的儿子见了他也是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只差没能找到一个地缝躲进去。

尽管害怕他，我却知道他是个最孝顺不过的人。不管是对他的父母，还是我的爷爷奶奶，他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即使他的父母偏心着长得好看的小儿子，但是他对老人的孝顺，真的能用一句无可挑剔来形容。

我还记得偶尔跟奶奶说起三姑父时，奶奶总说，以前他在时，总是每年会过来看他们好几次，老人只要顺口提点什么，他都会用心记在心里，并且一一办妥。

不仅是对老人，对朋友他也是再仗义不过，那个时候，只要他的朋友有难处，他总是不遗余力的帮忙。因此，在他们那里的镇上，姑父也算是一个黑白两道都有点朋友的人。

我一直以为，像姑父这样的人，应该是钢铁铸就的身体，银铜造的心。我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人会有眼泪。却也是他的眼泪，让我见到了不一样的姑父。

第一次见姑父哭，那是在他去参加一场酒局喝多了之后。我还记得，那是我到他家的第一个冬天。

当时，夜已经很深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光被姑姑从梦中叫醒，不明所以地走到客厅。当我看到我那坐在沙发上的表弟面色如常、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时，我也放下心来，顶着浓浓的睡意走了过去坐在旁边。

见着人员已经到齐，三姑父便开始了他的说教。从他五年级毕业开始混社会说起，说到他现在因为没有文化被人瞧不起，最后还让我和表弟表决心。如果我们的身后有一块党徽，那我们当时的神态一定会与入党时的宣誓时的庄严肃穆别无二致。

看着平日里再严肃不过的姑父在我们的面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我们说着“天下惟有读书高”的教导时，心里竟然觉得场面看起来有几分滑稽。转头一看我的表弟，他的嘴角已经压都压不住地开始往上翘了。

这样的场面，我都不记得在我初中三年的求学生涯里经历了多少回。反正到后面，我已经基本能够将姑父的台词背下来了，他说上一句，我已经能够在心里默默地接上下一句了。

直到多年后，长大后的我我再想起这番话，再想起那个场面时，从里面看到的却是一个因为没有读书，吃尽了苦头的长辈，在拿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警戒后辈的苦心，可惜当时的我竟还觉得好玩、有趣。

当时的我们，还没有尝过生活真正的滋味，自然也就听不懂其中的深意，只是会抱怨被扰了的美梦，只是会怜惜被唠叨的耳朵。而如今，却只能叹一声“当时只道是寻常”了。

三年的时光很快，转眼我就初中毕业了。在我回家的前一天，姑父把我叫到了客厅坐下，这一次，没有表弟。我一个人面对着姑父时，那种紧张和局促感更强烈。

“以后你在市里念高中，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跟姑父讲。你不能惹事，但也不能让人欺负。”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叮嘱如果受到欺负要反击，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父爱如山”的伟岸。从小我便没有在父母身边，外出念书时更是一年两次的假期才能回家，加上我的父亲是个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人，所以这算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有人撑腰的感觉。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不告诉我，那是你的问题。但是如果你告诉了我，我不给你出头，那就是我的问题。”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姑父，上了高中以后，每个周末只休周日一天，放寒暑假后也是一颗心只盼着飞奔回家。因此就算他家与我的学校离得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却再也没有去过他家。

很多年后，我总是时不时地想起这个姑父，想起他的教诲，想起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就算现在有了新的三姑父，但是他也永远是我心中唯一的三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