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楔子

      愿，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千年来，浪荡子弟无数次嘲笑他们虚掷青春，帝王室家多次的延请却屡屡遭受拒绝，平民百姓仰首惊叹于他们的执着。

      执着，执着于放弃。

      放弃的并不是青春，放弃的是浮华，是虚荣！

      无非，是想从深山中，想从尘世微妙的变迁中找到一丝明觉？他们歌哭无端，喜怒无常，笑看繁华中的凶险。

  『理既得，心且安。请坐，看戏。』

⊙第一折  洗耳翁·许由

      你悄悄地离开了，没有留下一片光影。

      你躲在深山里，但却偷偷地注视着外面的世界。

      你听见有人嘲笑你——明明可以拥有莫大的权利，为什么要弃之而去?

      颍水河依然是清澈见底。

      但是湘滑细流中，是否有你的挣扎过的痕迹?成为万乘之尊，何尝不是每个人的梦?

      你径直走到颍水河边，望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静静地。

      你思量。

      你懂得人世间的凶险，人情的冷漠。你知道在黯然中摔倒，有多难才能爬起。你明白有时一跌倒，想要卷士重来，东山再起就只是痴心妄想。

      如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你离开了。

      你决定要做一个隐者，一个深山里的看戏人。

⊙第二折  采薇·伯夷叔齐

      首阳山上，蕨薇未尽。

      你们为什么噤而不食？

      你们笑着，说：“义不食周粟！”

      其实，你们已看出了戏剧的破绽。

    『神农、尧、舜、禹的时代隐没了，我们的归宿在哪里？』『我们快要死去了，商朝也面临衰落的命运。』『……』

      你们仍然笑着，但是笑中竟带着一种偏执，一种倔强。

      首阳山下，你们永远地沉睡了。空留满山的绿薇，还有那堂皇却无人想要的座椅。可你们却说，在梦中就能见到孤竹君，见到曾经的商朝了，那真好……

      那真好……

⊙第三折    黄花·渊明

      那日，你辞官而去内心已没有一丝牵挂。

      你说你早就向往宅边的五柳，甘甜的美酒了。

      你受够了。

      八十多天里，你再次见证了高尚人格的含垢忍辱，你亲眼看见邪恶的发展是多么迅急猛烈，你决心要离开。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干富贵。』

      释然了，无己了，你也找到了心中的桃源，找到了明觉。

      从此，你半世端坐在竹凳上，看戏，看桓玄、刘裕角逐斗狠；看司马家族冤冤相报，黯然退席！

      而你的东篱，千百年后，菊花依旧灿烂！

⊙第四折    梅鹤·和靖

      梅散暗香，鹤过青云。竹树绕于庐，清深趣有余。

      只有你，扶额侧卧，思量着一生。不声不语于幽寂之间。

      你说：“天孙滴下相思泪。”

      青春都已经离去了，又待何时相思？

      你毁灭了一切创作灵感，你说：“吾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

      小园里的暗香暄妍是你渲上的一抹淡红，一阌的长亭暮色是你悲戚的离歌。你没有“望尽天涯路”的气概，也没有“为伊消得人谯悴”的凄婉，更没有“葛然回首”的勇气。

      你生得静如秋叶，为水波映上点点波纹。

      你从小就明白，官如虚空，权如浮云。因此你也不再去追求了。遍求的浮华和美，就像后主饮下的毒酒，初嚼无味，却让人彻骨心寒。

      明觉了，理已得。

      你把灵魂锁死在幽静里，真宗三请却视之无睹。

      你真的放下了一切，看透了事物虚空的本质。

      因此你心安了，笑着，定坐，看戏，无论左变右换、华丽光鲜。你明白浮华背后是无尽的空虚，喧嚣背后是无尽的沉默。

      沉默，沉默得像你的一世。

⊙煞尾

      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

      我常常羡慕沉默，沉默给人冷静与思考。于今方知，沉默于看戏者，有多大的魅力。

      几度寻梦梦不遇，看戏，需要放弃 ，放弃对尘世的执念，放奔对权与名的幻想。对于一个隐者而言，青春与梦、 华衣与青案，皆是虚空。

      我常常羡慕虚空，虚空给人一种莫名的力量。梦常常是从空白开始的。

      有一天我也一定会找到我心中的桃源，然后静坐。我们都做着人生的戏子，是时候，停下来静坐，做一名看戏者了。

      梦着虚空的梦，忆着虚空的忆，想着虚空的想。

      我们已与虚空融为一体，淡漠了一切，散尽了一切。

      ……

      幕已落，请噤音。

      停下来，做这世间忠实的看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