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udi van Dantzig
译者：翻译Eric
第四章
清晨，草上还挂着露珠，我的袜子被打湿了。穿过这一片草地时，我把脚抬得特别高。Meint站在门边，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枕头的形状还印在他的脸上。已经是八点半了，这是我在这里上学的第一天。
“老兄，你得穿木屐，你的鞋子在这儿不好走。”我的鞋子已经磨得很破旧了，它的后跟比较低，上面还沾了不少草籽。我跺了跺脚，这些草籽掉落在了地上。
“你不跟妈妈挥挥手吗？”女孩问。我缓缓地朝站在窗户后面的“妈妈”挥了挥手。 这条路蜿蜒曲折，但是我知道这里。就在两天前，我坐在自行车上经过了这里，那时候“爸爸”还是个陌生人。我在这条路上感受过无尽的孤独。
路边的自营农场规模很大，像一座宏伟的堡垒。 我时不时能在风中闻到木柴燃烧的味道，听到马厩里的嘶吼声。走过一个农场时，一个女人朝我们大声说了些什么Mient指着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牛群，牛背神奇地飘在空中，好像幽灵一样。
走了一会儿我不得不停下来。我把早餐全部吐了出来，白色的块状物，风把他们吹到了我衣服上。我弯着腰，泪水在眼里打转，Jantsje和Meint一直担心地在旁边看着我，这让我更紧张了。
我们至少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学校，真是漫长的一段路。走过街道时，我一直用手捂着肚子。当我们经过教堂后我突然发现我认识前边的一栋小建筑。
“星期日学校，”Meint和Jantsje拉长着脸说。一瞬间，我希望卡车司机还在学校里，正躲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里。或者，他正好把其他的小孩送过来。我必须盯着这个地方，我绝不能任何机会。
这座低矮的房子位于镇子的十字路口，它前面还有个小操场。我默默地跟在Meint和Jantsje后面穿过正在等待上课的学生。大家都好奇地盯着我，Meint对此非常自豪：“他是从大城市过来的，他住在我家。”
这栋低矮的房子里一共有四间教室，教室天花板很高，看上去光秃秃的，墙壁是灰色的，墙上没有挂任何东西。普普通通，空空如也的教室。
窗户高高地挂在墙壁上，窗台上没有任何装饰。就好像放学后这里就没有照料了一样。我想念自己在阿姆斯特丹的学校，那里的教室白皙干净，经过细心照料的绿色植物和窗台上盛开的花朵。
我站在门边看着一个老师走进教室的窗户旁。他拉了拉绳子，上面的窗户就砰了一声打开了。我深吸了一个口气。不不耐烦的勾了勾手指让我进教室，然后指着教室后排的作为。Meint熟悉的脑袋就在我的座位前面。教室里有八到十个学生，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桌子。有一点很奇怪：两间教室有一扇开着的门，而老师就站在中间同事给两个班上课。我隔着门听到老师的声音，旁边教室的窗户也砰得一声打开了。当我们祈祷时，老师也低着头站在门边，整个教室和小镇都十分寂静。我去的时候老师正在给学生听写，而我只能在旁边看着。卡车上认识的那个女孩也在这儿，她和我一样也无事可做。我从她的穿着上就知道她是个城里孩子，因为她的衣服比其他孩子的更加鲜艳。就好像她和我特地为礼拜日挑选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她时不时一脸责备地看着我。我想要马上认识她，但我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难道我应该给她一些暗示？老师正拉长着声音讲课，这些内容让我昏昏欲睡，这节课似乎没完没了。这些听不懂的只是让我很困乏，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哈欠，假装忙着在桌子下面的小柜子翻来翻去。
课间，我们分组走出教室，大家都很安静。没有推搡，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叽叽喳喳的笑声。大家表现得都很守秩序，像大人一样成熟。
我们在操场上无所事事地来回踱步，有几个学生和老师在一起走路，还有几个学生靠在墙边等待上课。
教室后面没有任何房子，你可以穿过田野一直看到海边的堤坝。我可以看到克里夫那边的小山顶。那个十分荒凉，宽阔而没有任何遮挡，一个没有任何秘密、空空荡荡的地方。
我们进教室的时候Jan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我激动了从在桌子旁跳了起来，挥舞这双手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Jan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我们可以一起逃离这个，我们可以一起回家。经过Bloedstraat的时候，我们可以把Greetje也带上。我在脑海中想象，三个小孩，穿越广袤的乡村，朝着家的方向前进。就想书里写的冒险故事那样。
老师让Jan坐在我前边的桌子上。我朝我忘了一眼，眼神依旧是充满自信，但他并没有因为我们奇异的重逢而表现出半点喜悦之情。
“所以从阿姆斯特丹来的小孩都过来了。”老师说。我不禁想起其他的小孩，他们去哪里了？被这个孤独的地方吞没了吗？老师要求我们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年龄以及我养父母的名字。写好后老师看都没看一眼就把纸条放在了课桌上，然后起身去了另外一间教室。
Jan突然把座位转过来跟我说话，这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挤出一个微笑。我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然后用手指“嘘”了一声。我们现在还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可能会毁了我们的计划。
“过来的路上到处是泥巴。我一开始都没找到学校，相信我，我不会经常来学校的。他朝四周看了看。“这地方脏得更个垃圾场一样，谁能指望在这里能学到多少知识，肯定学不了多少。”
他摆了摆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傲慢。他的鼻子上满是雀斑，说话的时候鼻子会皱起来，他的舌头快速地在嘴里翻动着，就好像他正在大口吃东西。
“我住在一个大农场里，那儿很棒，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们家有两个小孩。我可以要他们帮我逃学，我迟早得帮助他们打理农场。”他噗嗤地笑了一声。“你住在什么地方？镇子上吗？”他把我拉过去然后对我的耳朵轻轻地说，“我觉得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住在一起，我可以问问农场那边。”
老师站在门边朝教室里瞪了瞪眼。他看上去有些不高兴。“我看到了三张新的脸，”他说，“他们来自城市，来自阿姆斯特丹，你们在之前的学校可能比较涣散，但是在这儿，我不在的时候也不准说话，如果你听懂了我说话的话，那就举一下手。另外，我觉得。。。”他一边盯着我一边走到我的课桌前，“我觉得不应该让你们坐这么近。”
他的脚步声在教室里回响。他放下窗帘挡住从窗户招照进来的阳光。“我以为你是读的是基督教学校？”
我的头一动不动，我希望他会自己回答这个问题。“Jochum，我们前两天讲到哪儿了？”
一个穿着工装裤的短发男孩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申命记（圣经《旧约》中的一卷），老师。”
“很好，我的孩子，大家拿出《申命记》翻到《摩西最后的布道》。” 他读了几段书里的内容，然后他抬起头环顾整个教室，大家都鸦雀无声，他念到，“摩西是旧约，耶稣你新约。你们谁能告诉我耶稣十二使徒的名字？我问这个问题是想在你们中找到那个自愿的使徒，他可以传播主的圣言和福音。”
整个教室有时鸦雀无声。我想Jan,我想把位子转过去看着他熟悉的脸。突然老师用手指着我。“新同学，你过来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Jeroen,先生。”
“我可不是什么先生，我们这个也没有什么先生。你可以叫我老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以后都这么叫我。”他拿出那张名单。“噢，住在Vissers家里，在Laaxum，”他念到。“你真是幸运，孩子，这是个非常好的家庭。是吧，Meint？”
Meint红色脸，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所以，Jeroen，既然你去教堂学校上过课，那么请告诉我耶稣的信徒都有谁？”
在阿姆斯特丹我在圣诞节去过几次主日学校，因为他们会给我发糖和小礼物。有时候我会把一张背上写着几行字的彩印纸带回家。我总是把这些宝贝放到一个铁盒子里细心保管。“圣卡，”妈妈总是笑着说，“我们以前也会收到这种东西。”我朝四周看了看。所有的孩子都好奇的盯着我，除了Jan，他坐在座位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双腿张开，手紧紧地放在膝盖上。
我像是一头栽进了黑暗中，又像是掉进了孩子，我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被海水压扁了。“约瑟夫，”我从自己记得最清楚的名字说起，“大卫，摩西，和保罗，额。。。”但这才说了四个。我是不是还要把耶稣也加进去。我听到了一阵笑声，Meint羞愧地把头埋到了课桌里。
老师走到门边，得意洋洋地朝着对面的教室里说，“Jantsje，你们家新来的孩子懂得不多啊，你能告诉他耶稣十二门徒的名字吗？从对面的教室传来了空洞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从井低穿过来的，我听到Jantsje用轻快的声音熟练地说出了一串名字。
“那是谁背叛了耶稣？”
“是犹大，老师。”大家齐声说到。
我希望Jantsje和Meint不会像家里告发我。我感觉非常羞耻，脸红到了耳根。犹大，我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名字。我觉得自己实在是运气太差了，当着全班的面出丑。现在老师肯定会经常抽我回答问题，我们等着瞧。
老师站在两件教室中间的门边。“让我们开始祈祷吧。”我马上在桌子下双手合十。我能感觉到这个老师一直在看着我。就想好我是假装在祈祷。
“主啊，上帝啊，”我听见他们念到，“感谢你赐予我们的早晨，让我们再次在这里相遇，我们肯求你保佑我们和我们新来的同学，我们肯求你，保佑这些孩子的家人，他们正忍受这饥饿、疾病和死亡，他们孤立无援，看不到希望，主啊，请你保佑他们。”
我后面有人在轻轻地抽泣，我的心中也感受到一种痛苦的绝望之情。
“还有那种身处黑暗与绝望中的人们，主啊，请不要忘记他们，请向他们给予你最无限强大的力量和关怀吧。”
这种感情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我，它们在我的心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我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感情。在一阵阵的冲击之下，这种绝望从我的眼睛和鼻子中溢出，随之而来是一种让我想要放声大哭的悲伤。我就像是一个奇怪的残疾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忍受身体的剧痛，身体的抽搐也让我十分羞愧。
我能听见自己的悲伤愤怒地打破了教室里的宁静。
“你们两个先别走。”我觉得老师是在对我说话。“其他人，你们可以放学了。”
我觉得老师只是想友好地对我们表达关心，他一定会安慰我们说一切都还不是太早，阿姆斯特丹也没有疾病、饥饿和死亡。他一定会原谅我记不住十二使徒的名字。老师站在我面前。我不停地用衣袖擦鼻子，但是怎么也擦不干净自己的鼻涕。
“你们明显对主缺乏信仰，”他突然说。他看着我和那个女孩，就好像我们是讨人厌的怪物。“你们这样很不好，班上的同学可能被你们带坏。”“对那些接纳你们的善良的家庭来说，你们这样显得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如果在发生这样的事，”他把手放到自己的外套上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们的养父母谈谈了。”他激动地咳嗽了起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记住我跟你们说的话。”
我们离开座位从教室里跑了出来。那个女孩责备地看着我，她的眼里满是泪水。我们一言不发地从操场走道了学校外的公路上。我寻思着Jan在哪里。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射下来，我闻到了夏天的味道：青草、粪便和脂肪以及牛群。阳光非常刺眼。Meint正站在角落里焦急地等待着我。我朝他跑过去，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也许就是兄弟情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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