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udi van Dantzig
译者:翻译Eric
第二章
所有人的头发都脏兮兮的,脸上满是灰尘和担忧,车厢外晨雾弥漫,车厢内所有孩子都抱作一团。两个粗壮的男人把我们挨个抱下了车,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我们。
Jan做在他的行李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不停地打着哈欠。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女老师和司机走到了车子另外一头。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们正停在十字路口上。我看见几条宁静的乡村小道,它们朝着三个方向延伸,最后消失在了晨雾之中。村子朝着左右两边延伸:低矮的房屋、狭小的花园,还有一座教堂。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还在睡觉。
我们前边的道路一直延伸至不远处的一片潮湿的牧场,那儿有一群奶牛,它们在薄雾中弓着背一动不动,就像是小河里一块块灰色的石头。这里就是Friesland?当然,这里不可能是。
“Friesland是荷兰最北部的小镇”,这是我学校学到的,所以我认为那儿应该皑皑的雪山和一片片的雪地。北极、爱尔兰和Friesland:它们都能让我想起寒冷而又神秘的冰山和北极光,不为人知的冰雪世界。
但是这里就像是阿姆斯特丹的校外,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和爸爸妈妈骑着自行车就能看到这样的景色。 翠绿色的树、乡村街道、低矮的小房子,这些司空见惯的事物绝不会成为我回家后在街上吹牛的资本。
或许这只是我们旅途中的一站,短暂休息之后我们就会继续上路,前往那神秘的目的地。车旁是一座灰色的三角墙小房子,既像是教堂,又像是仓库,从房子里走出来几个人。乡下人,因为他们穿着木屐。
他们低声地交谈,缓慢而沉重地朝着女老师走去。其中一个人打开了小房子的门,他回过头向我们示意:你们可以进来了。
房子里很潮湿,还有一股霉味,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我们疲惫地拖着脚走过木地板,几条狭长的板凳靠在墙边,我们安静地坐在那里。房间很高,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一个暑假,上面摆着蓝色封面的书和叠好的衣服,两边的墙上挂着方形的石板,其中一块石板上用粉笔写着一些神秘的字母和数字:
PS112:4
R. 8 + 9
我寻思着这些字母和数字是否跟我们有关。也许它们是用来核对我们注册卡上的编号的,这样他们无论何时都能识别我们的身份并追踪我们。
在高墙上有几扇小铁窗户,几缕微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我左右张望,想看看坐在我后面的人是谁。到处都是脚步声,有时候还会听到一阵沙哑的声音。Jan和我离得很远。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正忙着处理行李的女老师。她一边盯着手中的单子,上面写着被带过来的孩子的名字,已经他们被分配到了哪个家庭,一边重新摆放我们的行李。有时候她会入神地盯着我们,然后用她的铅笔写些什么。
我觉得她正在把我们分配出去。我必须站起来告诉她我和Jan是一起的,我们必须呆在一起。
“马上你们就有吃的了。”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桌子,茶桌布下面隐隐约约拜访了一些面包和黄油,旁边还有一个茶壶。
“等你们吃完之后,那些家庭就会过来接你们走。你们所有人都被分配到了附近的家庭。”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来大家都昏昏沉沉,她的话把大家都惊醒了。
她把走道中间的两个袋子推到一边,然后划掉了单子上的一行字。“你们非常幸运这些家庭愿意接纳你们,所以你们最好表现好点。这里的人都说弗里西亚语,我听不太懂。”
她淘气地朝我们笑,还做了个鬼脸。“一开始你们可能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你们就可以流利地使用这门语言了,你们等着瞧吧。”
我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像连她的话都听不懂了。她在笑什么,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坐在这里?
我抬头看了看房间后面,我的行李箱依旧放在那儿。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一个行李箱很重要吗?
Jan已经去吃饭去了,他把一杯牛奶放在膝盖上。
他一言不发,也没有看过我一眼,就好像我们从来不认识,好像我们不是住在同一条街上。但是我也不在乎了?
几个男人正站在门边的桌子旁。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朝我们这边张望,时不时还朝我们点头。然后其中一个人用本子遮住他的鼻子,就好像他在做一道非常复杂的乘法题。
一个人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我们,一边用手指着本子。然后他举起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开始数数:一,二,三。。。当数不通时,他又会重新开始:一,二。。。
我们默默地把盘子里的面包和黄油吃的一干二净,喝牛奶的时候眼睛越过杯沿盯着前面。
司机坐在不远处的后排。他面前也有一些面包,他一口一口地嚼着,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我突然有了一个计划。我去找他,问他卡车时不时要返回阿姆斯特丹,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回去。没人会注意到我不见了。我把自己的面包和黄油给他的话他一定会带我走的。我环顾四周:我为什么会带着这么一件又闷又黑的房间里?我为什么会坐上卡车来到这么个地方?在阿姆斯特丹的时候我就应该逃走。我心中充满了悔恨。
我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司机带着我走向卡车,他朝着我友好地微笑。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启动车子,然后离开这个地方。成功逃脱!但是我知道我应该规规矩矩地坐在这里,默默地接受他们给我的任何安排。司机起身和门边桌子旁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离开了。
太迟了。现在我得制定一个新的计划了。
女老师用手拉着两个孩子走出房间,他们就好像是待宰的羔羊。其他所有人都盯着他们。
他们的行李丢了:所以昨晚是他们的行李从卡车上掉下去了。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哭声,然后是女老师严厉的责备声。我感觉房间里的讨论声突然变小了,孩子们都被外面的声音吓到了。
这种沉默让人有些紧张,孩子们和这些大人的关系也紧张了起来。桌子旁的男人们紧紧地站在一起。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他们会伤害我们吗,他们值得信任吗?他们的声音很低沉,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们忧虑地看着对方,然后转过头看着我们,仿佛在说我们有大麻烦了。
Greetje Bloedstraat是下一批要离开的人。她朝着我们微笑,倾斜的嘴就好像是她头发上的蝴蝶结。她挥了挥手,动作小到难以察觉:拜
接下来轮到Jan。当女老师叫到“Hogergorst”时,他紧握着箱子朝着大门走去。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我们必须呆在一起,”他是这么说的。现在他要走了都没有超我这边望一眼。
渐渐地,房间里的孩子越来越少。我成了最后剩下的小孩,这和我在学校与其他男孩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一样,十一个人我总是剩下的那个。
我并不惊讶,没人选我,从来都是这样。男人们从桌子后面看着我,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查看文件,接着是一场简短的讨论。女老师耸了耸肩,然后看了看手上的表。“单子上写的是个女孩,”她有些不耐烦地朝我走过来。他们总是犯这种错误。“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我假装自己听得懂她的话,尴尬的笑了一下。
突然,他们要我站起来,我有些害怕。我绷着腿走过去拿自己的行李,然后出了门。所有人都盯着我,我感觉所有人仿佛如释重负。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紧张得不敢抓着他的外套。
因为害怕,我没有回头看女老师和司机最后一眼,仿佛他们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突然间我觉得自己不能离开他们,而现在正和这个沉默的男人呆在一起,他在风中弓着身子,双脚踩着自行车踏板。我们驶过村庄街道踏上了蜿蜒的乡村小道,旁边是一片片牧场和安静地农庄。到处都是牛群和羊群,他们的安详地躺在水沟旁。
我觉得就连这边的母牛都知道我是个外来者,因为她抬起头,一直用它那圆圆的、湿润的眼睛盯着我。
突然,眼前的男人把自行车停在了牧场边,然后下了车。
“骑了好长一段路了,”他说。他尽量把每个字都说清楚好让我理解他的话。
“我们要去Laaxum,一个靠近海边的村庄。你要和渔民住在一起,不要担心,我们都是好人。但现在得先回去一趟,我把你的行李落在星期日小学了。”我一个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就好像是被从月亮上扔下来的。 我周围都是草场,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肯定是骗我的,这个人肯定不会回来了。他们想把我丢在这儿饿死,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计划。我敢肯定我爸爸也参与了这个计划。他们都想除掉我。
那个人说,“你要和渔民住在一起。”一开始就错了。我爸爸跟我说了一遍又一遍,我会和农民住在一起,有绵羊、山羊、马厩、干草和马的农民。这才是我在学校学到的农民的生活。渔民?我眼前浮现出噩梦般的景象,一座摇晃的小木屋矗立在宽阔的、狂风呼啸的海滨,两个老人正弓着身子编织渔网。我可受不了鱼腥味。它们总是卡在我的喉咙里,我迟早会饿死,要么噎死。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我必须要忍受这一切。妈妈在哪里,我们温馨的小家又在哪里?他们把Jan带到哪里去了?如果我知道他在哪里,至少我们可以一起逃走。我应该跑回去找司机吗?如果我跑快一点,他说不定还在村子里。
这是我的一线希望。我开始发疯似的一路往回跑。路上静悄悄的,我的喉咙里有一股血腥味。
一只母牛抬起头悲伤地低吼了一声,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我突然看见远处有辆自行车朝我驶来,而我的行李箱就挂在自行车把手上。 我停下来喘气,他惊讶地看着我,但是什么也没有问。 很明显,我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我满脸羞愧地再次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我们一路向前,而前方的路仿佛没有尽头。
“看见路边的堤坝了吗?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伸出躲在他衣服后面的头四处张望,但很快打在我脸上的风又让我把头缩了回去。我马上就能看到了。
“下车吧。这里就是Laaxum,我们到了。”
我环顾四周,狂风拂过这空旷的乡村,广阔的田野上只有几所孤零零地房子。这里真的是一个村庄吗,几所小房子散落在四处?我的心中充满了孤独。
我们翻过一座木围栏,走过高高的草地。不远处一匹正在吃草的马突然哼了一声,我赶紧朝着那个人挪了几步。
翻过另外一座围栏,我们朝着左边的小房子走去。没有树,没有草丛,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房子后面是一扇叠开门,上面是打开着的。“Akke!”这个男人喊到。他脱下木屐,把我带进了屋。
一个粗壮的、体格健硕的女人正弓着身子坐在这座低矮的房子里,她穿着黑色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当她起身时,这个房间显得特别小。她的手臂强壮而有力,一双大眼睛非常有神。她起身走向桌子,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紧了紧她松垮垮的头发。此刻,她就是决定我命运的女神,她先是看了看我的护送者,然后又看了看我。突然,她大笑了起来,脸上充满了疑问。
“噢,天啦,这就是的那个孩子?!”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但是我们要的是个可以陪Peike一起玩的女孩。”她的声音有些生气,我不由的担心起来。
她起身走向我,巨大的身形再一次占据了整个房间:我无处可藏。
“去那边坐着。”
我坐在她指的靠窗的椅子上,身体缩成一团。
屋子外面只有无尽的牧场、空旷的田野以及呼啸的狂风。屋子里有食物的味道和木头燃烧的声音。男人坐在桌子旁和这个女人交谈,他们用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这太可疑了。
“他去教堂吗,我带他去?”这个问题我听得懂。
“我去”我迫不及待地回答。这是一个谎言,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们可能马上就会把我赶出去。”现在,我需要把我的注册卡和食品券交给他们。这样可能会增加他们对我的好感。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空的。我惊慌地摸遍了自己全身上下:不可能的,难道我把他们搞丢了?
男人站起来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只要你肯吃饭,”他说,“他们一定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又一张熟悉的脸就要离开了。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累赘,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门被打开了,我听见了男人穿上木屐的声音。
男人走的时候时候这个女人还一直在跟他讲话,她大声呼喊着,声音越过田野。呼喊声消失了,她走进了厨房,我听见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或许这个女人再也不会来这个房间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我身后的始终还在嘀嗒地走着。
当她回到房间里时,我正在哭。她什么也没说,走过来用围裙给我擦干脸,这是一种友好的、关心式的沉默。
“啊,孩子,”她把我的行李箱放到桌子上,“你累吗?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摇了摇头。她似乎不再埋怨我不是个女孩了,我们之间坚冰已经被打破了。
她打开我的行李箱。“带的东西不多,”她把我的行李箱检查了一遍。她拿起一条毛巾,脸上突然充满了赞美之情。“真漂亮啊。”她把叠好的毛巾展开。“这些颜色,这种东西一定很贵吧。”
我看了看:对我来说,这只是家的颜色。
她面对着我靠坐在另一扇窗户旁,从地板上端起一碗土豆。其他人很快就要回家了,等他们回来了我们就开饭。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屋子里有刀子削土豆皮,时钟滴答滴答以及窗户在被风吹得咯吱咯吱的声音。我看了看后面的钟:现在才九点半。我闻着这里的味道,听着这里的声音,看着这个房间的构造,心里却一直无法平静下来。这里连时间都不一样,它走得更慢,更加拖拉。从昨天到现在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我闭上眼睛陷入了睡眠,女人把土豆扔到盘子里的声音把我惊醒。我必须保持清醒,谁知道我睡着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木制的小盘子。“爱在何处存在,主就在何处发号施令。”爱,我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吩咐。你可以给狗下命令。过去。坐下。这里主肯定就是上帝,这是当然,但是。。。
“你多少岁了?”又到了问询环节。“十一岁,我刚刚开始上六年级。”
“嗯。。。十一岁,和Meint一个年纪。”这太好了,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做家庭作业。”
她走出房间,我顺从地跟着他。在屋外,她用泵往盘子里打水,然后把土豆放进盘子里。她把盘子放在户外搭建的厨房的灶台上。她往火力加柴,然后用力戳柴火。火星从入口处往外飞溅。
“你妈妈也用炉子做饭吗?”
我点了点头,担心不然她会把我送走。我下定决定心,不管她说什么,我都点头说是。
我心里看见了妈妈正在如夏天般明亮的厨房里做饭,走廊上的门开着,我在外面玩耍。
打扫石头地面的时候,她宽阔的背缓缓地移动着。为了不妨碍她扫地,她把我赶到了屋外。我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我靠厨房棚子上,看着远处的堤坝,它从地平线的一角延伸到另一角。我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在海的另一端不远处就是阿姆斯特丹。
当她打扫完厨房准备回房间的时候我默默地跟在她后边。我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继续等待。钟的声音不停的在我耳边回响。我慢慢睡了过去,之后我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我一下子惊醒。他们突然冲了进来。
有个女孩的声音问,“他就在屋子里吗?”
门把手转动时,我紧握着椅子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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