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udi van Dantzig
译者:翻译Eric
第八章
牧师的妻子过世了。听到这个让人难过的消息,“妈妈”高举着双手,大声哭了起来。有人从Warns,穿过田野和草地,一路朝我们家跑来。她大声地敲打窗户,开门后她冲进屋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气。
我们木讷地站在她旁边,不知所措。“去吧Hait叫来。”Jantsje早已经跑出去了,她翻过围栏走上公路。她穿着木屐,一路上溅起泥巴。她太着急了,路上摔倒了好几次。
整个中午,Hait都在为逝者祈祷——“为了我们最亲爱和敬爱的朋友,”他这样称呼她。他也为牧师祈祷。我很少见到牧师的妻子,而现在,她成了一个永远的迷,成了一个我无比尊敬的陌生人。牧师就住在教堂对面,他的家富丽堂皇,窗户里面挂着整齐洁白的窗帘,上面没有一丝褶皱,干净得没有一个污点。窗户中间摆放着一个花盆,里面的植物还没有开花。窗户后面则是冷清房间,无疑它们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里充满了蜂蜡的味道。地面上铺设了光滑的油毯,你可以在上面看到家具的倒影。
有一次,我看见牧师的妻子在自家花园修剪花草和清理碎石。每当我们看见她在围栏边走动时,我们总是非常激动,总是会大声向她问好。她会向我们招手回应,此时我们总是某个大人物在向我们说早上好。她很少去教堂,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她平常有更多的时间和牧师讨论上帝事宜,相比我们,她可能并不需要太过频繁地去教堂做礼拜。
因为她的缘故,我知道了人们口中的“城里人”是什么样子。牧师妻子总是穿着时尚,她总是穿着漂亮的鞋子和漂亮的礼拜日礼服,她的头发总是经过精心地打理。她的波浪式的头发像是一顶美丽的帽子,而这里的农村妇女总是会把头发扎起来。她的装扮总是无可挑剔。她比牧师更高,更有气质,有时候人们会把他误认为是牧师的母亲,而不是他的妻子。牧师有时候也会和我们开玩笑,尽管他头发花白,但是他的脸看上去却非常年轻。他的脸上没有皱纹,充满了一种孩子似的稚气,眼境下面还有一双灵动的眼睛。
在阿姆斯特丹我住的那个街区,Karelje’s一家不久前迎来了一对双胞胎宝宝。他们家就住在Jan的家旁边。Karelje的爸爸在警察局工作。但两周之后这对双胞胎就夭折了。“全都是因为这场战争,”我妈妈说,“都是因为那些该死的德国鬼子。”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怀里抱着两个白色的小木箱,Karelje和他的父母跟在后面,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我躲在门后,看着这悲伤的场景,心里充满了震惊。什么是死亡?
牧师妻子下葬的那天学校给我们放了一天假,镇子上也没有一个人工作。我们在低矮的教堂墙壁旁等待着,过了一会,送葬的队伍队伍缓缓回到了教堂,他们身着黑色丧服,神情庄严,紧接着教堂的钟声也响了起来。
跟在棺材后面的女人都带着黑色的帽子,黑色的面纱一直从脸上掉落至腰间。我们在送葬的队伍了看见了“妈妈”,她穿着黑色的教堂礼服,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脸上蒙着面纱。 我隔着面纱看到了她模糊而憔悴的脸。她似乎已经不再悲伤,专注地望着前方。“妈妈,”Meint说道,和我听见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自豪,“我们的妈妈。”我赞同地朝他点了点头。
牧师直直地看着我们,这让我们喜出望外。他甚至微笑着朝我们点了一下头。我甚至已经忘记了她就是曾经那个在拥挤的客厅里忙碌唠叨的家庭主妇了。我满心希望牧师妻子的过世能够感化她,从此她将变成一个安静低调的人。
小孩们在教堂外面等待送葬队伍的到来,之后我们进入教堂坐在最后一排。教堂里面挤满了人,前面正在发生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她站在讲台旁边,”Popke说,“马上要举行仪式。”我四处寻找“爸爸”和“妈妈”,但牧师妻子正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此时在教堂里东张西望,她会怎么看待我?
牧师走进教堂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我紧张地看着讲台,不知道牧师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妻子去世了你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另一位牧师走上了讲台,一个长相平平的男人,他局促地挥舞着手臂。
讲台旁放着一个玻璃水杯,他时不时举起杯子喝水。有时候,他会突然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跟着打颤,像一只狂吠的狗,然后他会惊慌地看着讲台下面的人群,仿佛在想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我很失望,不,是愤怒,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站在我们牧师的位子上?难道他想要取代牧师的工作?难道有人会相信他讲的这些鬼话?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他放在讲台旁边的《圣经》随时可能跌落,他似乎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布道。他喃喃地读完了《圣经》的前几页,他的诵读毫无生气。
尽管我从未和牧师说过话,但我觉得我们非常了解对方,而且我有一种感觉,他在礼拜日所做的布道,不是说给村里人听的,他是为我而讲的,他想要安慰我,给我勇气,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让我知道他理解我的感受。
总有一天,他会在礼拜日布道时看着我的眼睛,这将是我最为骄傲和激动的高光时刻。他想知道我是不是在教堂的人群中。唱颂歌的时候我常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想让他知道我在尽力歌唱。我觉得牧师也和我一样,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像一只离了水的鸭子。这里的人总是对城市人有各种各样的偏见,认为我们不属于这里。
有时候,我会沉溺于自己的幻想。我看见自己突然从座位上飘了起来,管风琴也自己演奏起来,所有的燕子从窗户飞了进来。接着我漂浮到了教堂的上方,我的头上出现了一束金色的光芒,我张开双手。我穿着白色的丝绸衣服,它们在风中舞动着,人们为我唱起了颂歌。我在飘荡在人们的歌声中。在这一束金色的光芒中,我缓缓朝着空中飞去,燕子围绕在我的身边。在我前往天堂的路上,我看见人们敬畏地抬头看着我,有些人跪下来向我祈祷。那个城市里来的男孩,那个住在Wabe Visser家里的孩子,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他是上帝的宠儿。人们的歌声越来越大,我朝着他们呼喊,要他们不要恐惧,一切都将变得美好。 我焦急地等待着这一天,所有这一切注定会发生。有时候我感觉它近在咫尺,我很快就会飞在高空中。 但总有人回来干涉我。 无疑,我需要安排很多事情。等那一天到来了,我首先要为我的父母和Jan祈福,还有“爸爸”和“妈妈”,以及牧师的妻子,当然还有牧师。
这已经是不少人了。只要我祈祷,这些人的生活就会改善。上帝将替我照顾他们。
葬礼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之前的牧师。那段时间,我们对那个笨拙的闯入者非常不满,礼拜日也成了一种折磨。每次去Warns我都极不情愿,回家的路上我总会痛斥教堂里的一切,听布道成了一种折磨,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新来的牧师是一个啰嗦有无趣的老头子。宗教丧失了对我的吸引力,我再也不想漂浮在教堂的上空了。
一个黑色的小东西随着海浪飘来飘去,天上有很多云,阴沉沉的,非常压抑。有时候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它,有时候它又消失在了海浪中,下次出现时又漂远了一点,它在海浪中无助的摆动着。我蜷缩在岸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只木棍,耐心地等待海浪把它朝我送来。
是一只小猫,它浮在水面上,肿胀的肚子像一个气球,四肢和头都浸在水里。我用木棍拍打着水面,想把它勾过来。我必须把它从冰冷的海水中救起来,把它带到安全的地方,它不能一直这样漂荡在海里。终于,它向我漂了过来,我在水边蹲下来。小猫的皮肤上有很多褶皱,它的爪子软绵绵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我把小猫放在我找来的一块木板上,然后把它放在码头另一侧的椅子上。
我在岸边的沙地上挖了一个小坑,然后用草给小猫做了一张小床。它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形,它像一个小玩具一样躺在地上。 我像牧师一样祈祷,模仿他的话语和强调。
把它放进去后我用沙把坑填上,然后跑回家在抽屉里拿了一朵纸藤花,放在这座小小的坟墓上。在这里,在这个无人之境,我开始祈祷。我为自己的妈妈和牧师的妻子祈祷。这些是我贡献的祭品,一块陶瓷碎片,一张廉价的邮票,一个铅笔盒盖子。我对这只小猫做了善事,上帝一定会听到我的祈祷。一定是这样的。这一次,我一心只想着为他们祈祷,上次在红色悬崖与Jan一起度过的那个下午也渐渐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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