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亲爱的茵吉尔：
很抱歉很久都没有写信给你。我这十几天来的日子真是痛苦至极。在柏林，我即便会遍体鳞伤但有家可归，而这里我无依无靠。没想到这么多天我都没能找到一份零星的工作。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份苦痛了，必须要讲给你听才能稍微减轻我的煎熬。请你不要把这些事讲给伊莉莎听。
今天早上走在我前面的人掉落了他的钱包，我本想还给那人的，可是他步伐急得像是要穿着正装赶去赛跑，一会儿就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我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欢喜，以为多天的努力终于让幸运女神相中了我。可我没想到等待我的竟是最糟糕的一天。我沿着街走，由于会说的英语很有限，必须要观察别人的举动才知道某些店铺是做什么的。说到街道，纽约城这个名都的脏乱真是让我瞠目结舌，有时能由衷地感到恶心。我走进一家看似是餐馆的小店。店十分的小，只有四五桌；即便是很短的菜单，那些意向朦胧的词汇和乱七八糟的价签也让我不知从何下手。我只好选了一个看似最简单、毫无难度而且便宜的餐点。
“自由三明治[7]。”我对服务员说。
话一出口，整个小店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那眼神中有惊讶、嫌弃、恐惧和厌恶；我第一次为自己的口音和语言感到如坐针毡。服务员冷漠地笑了笑，这和他对我之前那位顾客礼貌而慵懒的微笑完全不同。我感到有一团怒火烧灼着胸腔，隐隐作痛。
可这只是开始。周围人时不时把目光投向我，时不时小声议论。我找到一个角落坐下来之后，店里那些愉悦的洽谈就变成了死寂或是闷声私语。旁边坐着的一位妇人对女儿说了些什么，小女孩立刻转过头看着我惊讶地问了一句话。而我令人惊讶地听懂了。
“你们真的吃人吗？”女孩恐惧而怯懦地问我。
我火冒三丈，又无法发作，只得气汹汹地拿着自己的餐点大步奔向了门外。关上门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嬉笑，似乎又只是一片沉寂。
我心中的恼火随着街上的人流水涨船高，所有行人似乎都对我别加关注。我拐进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里才平静了些许。可突然从两边冒出一伙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我试图绕开，他们只是从另一个角度围堵。我不得不抬起头叫他们让开。
我立刻就后悔了，也许下次即便是万不得已也要尽量小声说话。我的口音果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我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到那份麻木的愧疚变成了扭曲的正义。他们拥过来像是被拘束了数月般对我毫无保留地拳脚相加——眼神中闪烁的是报复和正义的快感。为首的男人对着我捡来的钱包啐了一口，还是把钱都抽走了。
啊——太阳快落山了，我在路灯下恐怕看不清字，或者写出难以辨认的鬼画符。我多么想念柏林充斥着火绒草花和乐曲的街道，广阔而整齐的草坪，以及我最亲爱的你。若是可以，我只愿现在就踏上回国的船舶，但母亲绝不是如此希望，我也心有不甘。我希望你和我的家人一切都好。回信请寄给写在信封上的那个邮局地址，我会每天去检查。
爱你的，
罗斯
1937年5月31日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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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亲爱的茵吉尔：
我很高兴收到你的回信。有时我在夜里想念你时会思量这一切是否是我自相情愿。知道你仍旧担心着我，我心中便安稳多了。
我很高兴家里一切都好。我经常想起你家门口的那颗老树。两年前每晚我都到树下弹琴，望着你家的木色窗台上常年开着矮牵牛和色彩鲜亮的天竺葵，想象你的心情。我现在仍在想象你的心情，你会在幸福快乐地享受着着柏林悠闲而美好的生活吗？或是有些放心不下地为我担忧着呢？
我一直相信只要用心祈祷，爱着上帝和身边人，幸运就会降临。还记得我们八年级那年在地下室找到的那堆木工活儿工具么？那时的好奇心也算有所回报，我在街上的一个木工坊里找到了工作。以后你便可以向这个地址写信了。工坊不是特别大，一共十来个工人，各司其职地忙活着。我暂时负责把钉子敲进它们该去的地方，一天七十便士。虽然酬劳很是微薄，但是事情总在好转，不是吗？
在我旁边干活的是个名叫约翰的黑人。他总是穿着皱巴巴的黄衬衫，喝着口中的调子踢踏一双棕褐色的棉鞋。有一次我拘谨地询问他能否停下唱歌，他却开心地谈起了歌词的含义。开始我觉得他简直粗鲁无理，但总归还算友善（有时候过了头）。
约翰和我一样生活漂泊，这段日子我们一起在一栋没人的旧棚屋间苟活，直到攒够钱租到一间小屋。我不想说那遥遥无期，但走在纽约的大街上，我也见过那些真正风餐露宿，在都市中苟活的流浪汉。至少现在的情况也不算是走投无路了。
近日我也学会了不少这里的歌，把我最喜欢的这首献给你：
“许多疯狂事让我坚持爱着你，
There aremany, many crazy things that will keep me loving you,
若你允许请让我列上个些许，
And with your permission may I list a few,
你歪斜的小帽子，你抿茶的方式，
The way you wear your hat, the way you sip your tea,
记忆里的一切，
The memory of all that,
不不，他们无法将它从我这里夺去——
No, no, they can't take that away from me --
你的笑容泛着光晕，你唱歌有些走调，
The way your smile just beams, the way you sing off key,
你让我魂牵梦萦，
The way you haunt my dreams,
不不，他们无法将这一切夺去。
No, no, they can't take that away from me... ”
爱你并想念你的，
罗斯
1937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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