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北岛的书,看到他说的一句话:“在故乡,人是有方向感的,不会迷路。”我觉得说的很好,大概也说出了我写这部长文的内心感受吧。
上周发出《檀道庙(八)》后,我接到老家发来的信息,告诉我说我在文中提到的“李师”刚刚于半个月前去世了。
一个月前,我决定开始连载《檀道庙》。大约便是天意吧。
此文敬李师,我一直十分尊敬的檀道庙高级小学校长兼数学课老师李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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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吃上自己种的麦子,因为第二年的三月十八,一向小打小闹的庙会,突然呈现出了爆发式的状态。
后来我才知道,恰从那年开始,政府放宽了对庙会的限制,千年庙会得以正式恢复,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通过最朴素的疯狂表达着他们重新释放出来的欣喜与狂欢。
一时间,檀道庙高级小学里里外外旌旗蔽日锣鼓喧天,原本空荡荡的校园一瞬间变成人满为患的闹市,人们欢天喜地地闹了六天六夜的庙会,人挤人人挨人地挤占了校园,挤占了宿舍,挤占了教室。不仅校园里人满为患,连校外两侧的马路上,也都成了熙熙攘攘的集市,平日里那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我们学生偶尔来去。
我们自然是休了六天六夜的学,放了六天六夜的小长假。
不上学当然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庙会结束后,群众散尽,喧闹散尽,寺庙重新又变身回了学校。然而校园里却已被炮灰碎屑铺满,像是刚刚打过仗的战场。走在炮灰碎屑上,从脚到腿都软绵绵的,像是踩在厚厚的毛毯上,有些炮屑还一飞冲天冲上了柏树顶,挂在了高高的树枝上,远远望去,如古树开花。
(这张图片并不是那年的图片,这是后来某一年庙会时别人拍的照片,虽不是同一年,但那满院炮屑的壮观场面是一模一样的。满院都是二十厘米左右的厚度吧)
再去看我们那原先长势喜人绿油油一片的麦田地,发现早已被庙会的群众践踏成操场一样的平地了,寸草不生,半根麦苗都没有活下来。
好像那里从来就没有长过麦子一样。
李师的吃自己种的粮食的希望就这样被彻底摧毁了。
群众狂欢了他们的狂欢,李师悲伤着他的悲伤。
不过小麦地虽然被践踏地一干二净,但倪师带领我们栽种的苹果树幼苗却幸运地存活了一处,可能是因为那里地处寺庙后院的一个角落,相对偏僻的位置保护它们逃过一劫。
那几棵苹果树存活了好些年,后来有些还挂了果,曾经有几年去,每次还都能看到它们,每次看到它们就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倪师李师。
当然再后来,等庙会复兴多年后,我再去看时,就再也寻不到苹果树的身影了。
现在,在当年那些苹果树的地基上,竖立起了巍峨的檀道庙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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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倪师李师不同,班主任张师不愿开垦荒地,可能与他当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关。他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在庙会开始之初,他决定顺应时势带领我们去看戏。
不上学是件令人开心的事,看戏当然更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关于时任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张师,在我到檀道庙上学之前就已从我哥那里久闻了他的大名,据说他课讲得很好,但脾气火爆,动不动会噼里啪啦把不听话的学生揍一顿,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课堂上偷奸耍滑开小差。
暴脾气的张师最喜欢用粉笔做武器,讲桌上的粉笔盒里总是装满了白色红色粉色各色粉笔,每逢张师上课,学生们都会绷紧神经进入战时状态,因为一旦惹张师生气,各色粉笔就会像子弹一样砸了下来,有一次不幸粉笔用完了,张师直接抓起木头做的粉笔盒丢了下来,吓得被丢的那个学生面如土色抱头鼠窜。
年轻的张师热情洋溢激情澎湃,他并不总愿在我们面前扮演一个暴君的形象,作为班主任,他知道自己不能像校长那样总是高高在上,所以有时他会主动地放下身份与我们打成一片。
由于檀道庙距东西两边最近的村庄都有两三里的距离,地理上很是偏僻,庙后更有一片来历不明的坟地,坟地上坟头遍布,长着一些小柏树(相对于檀道庙的柏树),有人说那是一个古墓群,还有传言说那里半夜里会有人在那里盗墓,这些传言让原本贪玩的学生们再也不敢在夜里私自跑出庙门。当然张师是不畏鬼神的,他曾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的夜里带着我们到坟地上寻柴火烧,最后把附近村民堆在坟地上的一大捆玉米杆抱了回来,在我们那有着高高屋顶的宿舍里点火取暖,火光窜起,舔到高高的房梁,那一晚,张师带着我们绕着火堆又唱又跳鬼哭狼嚎毫无师尊。
所以当张师告诉我们说要带领我们提前去戏场占座的时候,我们都开心地跳了起来。
那年唱戏的戏台还是临时用木头搭建的,在工人把戏台刚刚搭建完工后,张师就带着我们全班同学从庙门外搬来一根不知什么人挖倒还没运走的粗壮大树,大树还连着根,他带着我们把带着树根的大树横摆在戏台前方正中,然后豪爽地摆摆手说,这就是我们看戏的座位,到时候你们谁想看就坐这里看。
所有人都欢欣鼓舞雀跃不已,这时的张师不是老师不是班主任,是供我们追随左右的老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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