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尽管檀道庙庙会中体现虞芮竞赛的对台戏没有了,但别的竞赛项目却一项没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隆隆炮声。
在各村进庙表演节目之前和演完节目退场的过程中,各村都要燃放大量的鞭炮以震声威。于是这炮声,成了庙会竞技的重要指标,哪个村的炮声最响,持续时间最长,噼里啪啦的声音盖住了别的村,哪个村便最长脸。
于是放炮的装备便成了重要的核心设备,以至于市场上买来的鞭炮根本不足以满足这样的需求,因为普通的鞭炮响声太小,放起来毫无气势可言,任你放上百八十挂,在轰隆隆的巨大炮声中也会被无情地湮没。
为了壮声威显气势,人们会用自制的土炮来放,比较常见的是一种名为双眼铳和三眼铳的土炮,三眼铳和史书上记载的明朝战场上用的三眼火铳差不多,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三眼火铳,只不过改造成炮口朝天。这种通过改造后的土炮炮管与炮口都由生铁铸成,一般有两个或三个甚至更多的炮口,装在一根结实的木柄上,多个炮口通过引线依次串联。
普通人当然是不敢放的,放炮的人一定是每个村子里面最胆大的人,这些人随身带着一个火药桶,一旦要开始放炮,他们就开始往炮管里面填火药,填实压死,然后把炮柄往地上一杵,炮口朝天,一手扶着木柄,一手点燃引线,通通通的声音惊天动地,几声响过,火苗子窜出老高,炮柄在地上震出一个小坑。每逢他们放炮,都要先吆喝几声警告一下周围的群众,胆小的人们往往双手掩耳落荒而逃。
但这还不是最彪悍的火炮,我在檀道庙庙会上看到的最壮观的放炮方式,是推着一个小钢炮出来的,小钢炮有炮架有车轮,上下两排炮筒,当某村一群精壮的小伙子慢悠悠地推出这个大杀器时,周围的群众都惊呆了。
负责放炮的几个小伙子像是上了战场的炮兵,他们慢悠悠地往炮筒里填着火药,并不理会周围群众的惊慌声和落荒而逃声,他们掩饰着内心的激奋,尽量缓慢优雅地完成每一个技术环节,填火药,压实,盖盖子,调整炮口角度让它尽量朝天,然后,点燃引线,开炮。
一时之间,炮声轰隆隆持续作响,如惊雷般震耳欲聋,地面跟着颤抖,使人两腿发软,炮声响过后,空气中硝烟弥漫,强烈刺鼻,久久不散,如临战地。
一排炮打完,他们现场再填入火药,然后再对天开炮。。。
那一年,这个村子的人们在庙会上一个个红光满面地,小钢炮为他们挣足了面子。
我曾一度怀疑他们是不是把以前日本人在这里丢下的小钢炮给搬出来了。
不过这种惊世骇俗的放炮方式没有持续几年,当地政府以安全为由强行取缔了这种太过强悍的鸣放方式。又过几年,甚至连在庙会里放鞭炮都不能随心所欲了,专门在一个角落里开辟了一个固定的放炮地点,人们再也不会为突如其来的炮声而惊慌失措落荒而逃了,而那个固定的放炮地点每到庙会时就变成了一个大火炉,听到的不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而是持续的没有间隔的连成一片的爆炸声。
自此以后,檀道庙的庙会确实变得安全多了,但也确实少了些惊天动地的气势。
20
虞芮双方在这古老的虞芮让畔旧地不仅平分檀道庙,平分女神仙,平分庙会,平分戏台,他们还平分一项重要的无价之宝,那就是檀道庙院里至今仍生长着的两棵千年古柏树。
檀道庙的历史虽少于文字记载,但却有它自己的记载方式,它用活着的生命记载了自己的历史。别人把他们的历史写在纸上,檀道庙把它的历史写在它的两棵柏树上。
这是两棵相伴相生的古柏树。能在自己的庙里拥有两棵喜结连理相伴相生携手并进超过数千年的古柏树,走遍祖国江山的东西南北中,大约并不多见。
这两棵柏树应该是檀道庙最具典型的标志了。
然而这两棵柏树的年龄,如檀道庙的庙龄一样没有定论,有人说一千八百年,有人说两千多年,檀道庙的管理人员坚定地说它们是西周时就有的柏树,生生有三千年的历史了,是两棵地地道道的“周柏”。
与庙龄不可考不同,树的年龄是可测的,据说考古学上普遍采用炭14法能够测量古树的年龄,但好像至今仍没有哪个相关部门或考古学者对檀道庙的两棵古柏树进行树龄测定。
尽管准确年龄尚不可知,但无疑这是两棵千年古树。
一进檀道庙庙门,迎面就是这两棵千年柏树,两棵柏树正对庙门,左东右西各一棵,两棵树间隔不超过三米,树干均笔直向上,高数十米有余,每棵树的树围超过五米,三四个成年人手拉手方能绕其一周,树顶则枝繁叶茂,树冠如盖,两树在树顶处枝叶交错,融为一体,想必那地下的根系更会是纵横交织,结成一体。
所以,这是两棵千年连理古柏树。
虞芮双方平分了檀道庙,自然也就平分了这两柏树,东侧柏树归虞,也就是现在的平陆县,西侧柏树归芮,也就是现在的芮城县。这两棵柏树的正中就是虞芮两方的分界线,也正是檀道庙的中线。所以与其说是檀道庙的位置确定了虞芮双方古老的边界线,不如说是这两棵柏树确定出了虞芮双方古老的边界线,因为柏树自从在那里生根发芽,就再也没有移动过一寸一毫。
这两柏树既为双方各自拥有,却又根生一处互为连理,千余年来不曾分离,实在是闲原地区和合文化的代言人。
更有人说东边柏树不长籽,是雄柏树,西边柏树长籽,是雌柏树,两棵柏树如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恩爱夫妻携手千年不离不弃,实乃万世有情人之楷模。
又有人说,说当年两颗柏树的树冠合起来的形状像极了一头狮子,东侧柏树树冠是狮头,狮头朝东,西侧柏树树冠是狮身和狮尾,狮尾朝西,每遇风起时,树冠随风摇摆,远远望去如雄狮抖擞,时而在跑,时而在跳,乃当地一壮丽奇景。
古老的中原大地上,千年古柏其实也有多处,离此地最近的当属芮城境内黄河岸边大禹渡口的那株千年古柏,据说当年大禹治水时在那柏树下休息过,然后再远一点过了黄河,在陕西黄帝陵有棵帝王柏,据说是当年轩辕黄帝亲手种植的轩辕柏,这些柏树都冠盖如伞遮天蔽日。
(大禹渡的大禹柏)
(黄帝陵的轩辕柏)
但无论是大禹渡的大禹柏,还是黄帝陵的轩辕柏,都缺乏檀道庙两柏树的勇猛之气,与各地其他古柏往往树干不高多有分支不同,檀道庙的两棵柏树长的高大挺拔,低处并无分支,如两名守卫的战士般巍巍然耸立于檀道庙前院正中。
(请原谅我未能拍出它们现场的雄伟气势)
当然与其他各地古柏最为不同之处在于,它们是一对情侣,于是不孤独。
这两棵柏树,自它们第一次长出绿叶后,数千年来,从未衰败过。
数千年来,它们一起历经了真正的沧海桑田,经历了周围的湖泊消失,水土流失,经历了周围从郁郁葱葱一点点变成黄土裸露,经历了身后的中条山从葱绿色变成黄褐色,经历了身边的绿树一棵棵倒下,一开始是比它们古老的树木一棵棵倒下,再后来是比它们年轻的树木一棵棵倒下,它们都能处乱不惊,相伴相生,默默地凝视着周围的沧桑巨变仍携手而立。
这几千年来,它们在这一处并不宽阔的土地上,一起经历了无数次的电闪雷鸣,无数次的大雨磅礴,无数次的山崩地裂,无数次的洪水横流,最后都能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屹立于百米之外就是十丈深渊的平地之上,这不能不说是极为幸运的。
檀道庙的庙宇是经过数不清次数的修缮才得以维持至今,但两棵相伴千年的柏树历经过无数次的社会动乱及自然灾难而不受到破坏,实属罕见,在这沟壑纵横水土流失极为严重的黄土高坡上,即使郁郁葱葱的中条山最后都无可奈何地变成了光秃秃黄土漫天的土山丘,它们俩却竟然能长命千岁不改本色,这不仅是幸运的,而且是一个传奇。
我时常想,沿着柏树的树干往里走,大约可以走过中国的大半个历史,走过明清,走过隋唐,甚至能走过先秦,走到魏国,嗅到周帝国的气息,甚至一直走到虞芮两君在这里惺惺相惜,更甚或许还能走到殷商,看到伐檀的人们衣衫褴褛地从它们身边走过,走到身后那个茂密的山头去伐檀,那时,它们只是两棵不起眼的小树苗,被伐的都是一些千年古树。
几千年后,当中条山曾经漫山遍野的千年古树都成了古老的传说只存在于考古学者的论著中时,它们则变成了气宇轩昂的千年古树。
它们俩,作为这片土地上独二无三的见证者,它们曾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森林一片片消失,沃土上出现沟壑,沟壑一年年变深变宽,看着中条山流下的洪流变成小河变成小溪最后逐渐消失,看着沧海都变成桑田,看着周围的百姓年年进庙祭拜,一开始人们穿过它们到庙里祭拜泥塑的雕像,再后来人们开始祭拜起它们,称它们为神树。
中原大地上寺庙不少,但能像檀道庙这样享如此盛况的,除了前面所说的地理因素造成的独特的竞争机制外,此千年古树功不可没,因为这两棵树的存在,此庙的历史得以佐证;由于这两棵连理古柏的存在,为这神秘古老的后土庙增添了些许温馨的色彩。
在我看来,这两棵柏树应该算是檀道庙最珍贵的文物了。因为庙塌了可以修复,树倒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柏树身后的庙宇修了再建,建了又修,世世毁灭,代代重修。而柏树,还是那两棵柏树,它们静观着尘世的兴衰,时代的更迭,人间的悲喜,低头看着年年来祭拜的人们,他们个个相异,又个个相同。
它们沉默不语。唯有风起时,树冠微微摇摆,如雄狮抖擞。
(未完待续)
想法丨发现丨记录丨人文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前文链接:
《檀道庙 (一):坎坎伐檀》
《檀道庙 (二):虞芮让畔》
《檀道庙 (三):夷齐让国》
《檀道庙 (四):地之大名》
《檀道庙 (五):小庙大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