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家人微信给我说村里的一个大麦叔死了,说是按辈分喊叔,但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撇下了年轻的媳妇儿和年幼的仨孩子。
无限悲哀,老天不开眼呐,这世上该死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让他送命呢。
只是这世间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该的呢。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果真如此么…
我对这个家庭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个对妻子骂骂咧咧的男人,也就是大麦叔的父亲。这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农村汉子,平时在邻里之间很随和,人也不错,只有一点,爱喝酒,逢酒必醉,醉了就耍酒疯,骂老婆。二十年前的一个酷夏,知了都失去了叫声,热的汗水直流,大家都在树荫下乘凉,小孩子们从大人那里讨来一两毛钱买来冰棍儿吃的不亦乐乎。就在这时又听见了从他家里传来的骂声,大家也都司空见惯,只是象征性的去劝说一下,毫无用处,就知趣的该干嘛干嘛去了。只有我们一群小孩在门口围观,我们不懂他在骂什么,也不懂这样到底对不对,只是这样麻木的看着。他在不停的骂,像自言自语又像发泄一样,而他的妻子也就是大麦叔的母亲坐在院子里一棵黑槐树下面,一动不动,神情落寞木然,紧抿着嘴唇,仿佛在沉思,也仿佛是在无声的抗议。
大麦叔的母亲是一个很和善的女人,平时说话温声细语,声音也很好听。她除了下地干农活忙碌家务以外,还有个更重的工作,就是基督信徒。每逢星期天他们家就会聚集一群村里面的信徒们,唱基督歌,尤其是圣诞节前后,她们会排练歌舞,说要去镇上的教堂表演。小时候很少有娱乐节目,他们家就在我家后面,每逢这时候我就会和门口的小伙伴一起来围观。觉得好玩又神圣,小时候不懂基督信徒究竟是个啥意思,只知道他们这群人不会说谎,不会骂人,都很善良。我们在那里围观他们也不会往外驱赶,相反的每次有好吃的还会拿出来分给我们一群小孩子来吃。
再后来长大一些上了初中以后就很少看他们这些了,那时候有更大更精彩的世界等着我们去探寻,基督信徒的歌声早就失去了吸引力。
大学里的时候,大麦叔的父亲去世了,胃癌,查出来时就是晚期了。再加上家里没钱,也就没有做进一步治疗,确诊以后就回家等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去世了。
那时候我想,那个奶奶(大麦叔的母亲)终于可以不再受气了。
过了几年,两个儿子都相继结了婚,唯一的女儿也嫁人了。母慈儿孝敬,儿媳也很孝顺。孙子孙女都是她带大的,现在都已经上了小学和幼儿园,她自己也还不满六十岁,终于可以清清净净过上好日子了。
然而噩耗就是这么突然,毫无预兆,不讲道理,容不得讨价还价。本来两口子远在外地打工,一个晚班一个白班,大麦叔下了班跟人喝酒,酒醉之后一个人回到出租屋平躺在床上睡觉,吐酒时呛死了。他媳妇上完夜班下班回家发现时都过了几个小时了,救护车过来看看没救了,空车回去了,说死者是被呛死的。
晴天霹雳,有时候就像个笑话。
于是花高价包车,把遗体运送回家安葬。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了。媳妇的泪已经哭干了,也麻木了。原本的圆月已缺了一半,又很快被乌云遮盖,只剩下夜幕低垂,孤星寥寥,老母亲无尽的哀鸣和一圈邻居们痛惜的同情。三个年幼的孩子站在一旁,还不大明白此时此刻对于他们今生今世的意义。
好好的一家人,除了他的父亲酗酒时爱耍酒疯,爱骂媳妇,没见他们做过坏事。偏偏落得如此安排。
下葬那天太阳格外的好,因为去世的是年轻人,来看热闹的多一些。三个年幼的孩子,大的是个姐姐才九岁,妹妹七岁,最小的是弟弟也才刚上幼儿园。按照乡俗,儿子要打幡,小小的孩子还不懂事,只能感受到妈妈和奶奶悲痛的哭,他还理解不了死亡的意义。他不知道这场葬礼的意义,只能任由大人教他规矩,在一路的痛哭声、鞭炮声和低沉哀怨的唢呐声中保持大人深沉的模样。
地里的小麦刚刚萌芽,干燥的秋天,太阳白花花地照在无声的黄土地上,风只消轻轻一吹就扬起一漫天尘土。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披麻戴孝,一切都是白的,白色的招魂幡在风里起舞,白色的麻布包裹着送葬人的头顶,白色的孝衣沾满了鼻涕和尘土,就连鞋子上也都缝上一块白布。
墓穴早已挖好,长方形的南北走向,刚好放进一口木棺。在正午时分,太阳刚好照进墓穴里面,死者得以安息。
所有的悲痛不甘和不公都埋进了黄土,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座小丘状的坟墓矗立在大麦叔最熟悉的这片田野里。太阳依旧那么好,耀眼的暖黄光晕像液体一样流了一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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