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栋死了！
接到邻居王婶打来的电话，丁玉芬正在辽宁铁岭的一个苗圃里往配货车上装葡萄苗和蓝莓苗。
邻居说，她见宋国栋家的烟囱三天没冒烟了，以为家里没人，可是他家的狗却是饿的一直在窗台上惨叫，她就趴窗户上看看，想给狗点吃的，这一看，发现国栋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她赶忙叫了几个岁数大的老人一起进屋，一摸宝柱身上都僵硬了，应该死了有两天了，她就给国栋的现任媳妇小苗打电话，小苗说她不管，让找国栋的儿子儿媳妇，她又给国栋的儿子世峰打电话，世峰说他爸把家产土地都留给后妈了，还把他一家三口从老房子里赶了出来，他死活也和他没关系。他后妈不管就让他爸把老房子当坟墓，埋老房子里得了，他是不会给他爸收尸安葬的。
听了王婶的话，玉芬心中说，真是做孽呀，这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他的下场都是自己作的，他要知道自己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当初又何必说多么绝情的话，做那么多绝情的事，连自己的儿子都让他得罪的彻骨彻心的寒心，外人谁会往前凑呢，早躲在一边看热闹呢。
玉芬把从心底涌起的那一股恨意硬生生的又咽了下去。这个宋国栋，是她的前夫。既然人都死了，又何必记较生前那些恩怨呢。玉芬搁下王婶的电话，拨打儿子世峰的电话，关机！打儿媳妇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再打，也关机了！给国栋的现任媳妇小苗打，居然通了。
玉芬希望小苗回来给国栋安排后事，毕竟他们现在是合法夫妻，国栋生前立的遗嘱，小苗是继承人，从哪讲，小苗都应该出面安葬国栋。
小苗呵呵地冷笑着说，家产我是要承受的，这是她当初嫁给国栋时他给的条件，要不是看在国栋家里这边要拆迁了，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妇怎会嫁给这么一个大她二十岁的老头子！
可你是国栋家产的继承人啊！做人要讲良心，为了你，国栋把亲生儿子都赶出了家门，他可是为你掏肝掏肺的，你不管，道义上也说不过去，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呢。玉芬压着心头的怒火，尽量语气平和地说着。
行了吧，姐姐！电话那边的小苗冷笑着，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宋国栋娶我是为了让我上床和他睡觉！我嫁他是为了拆迁费，我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各取所需，讲什么夫妻情份！讲道义，你是他前妻，是他儿子的妈，你看不下去你就给他收尸吧，别指望我了，不拆迁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们娘俩看着办吧！
小苗说完，啪的一声，关机了。玉芬怔怔地望着黑了屏的手机，苦笑了一声。
玉芬匆匆地从辽宁往回赶。车轮滚滚，车窗外面的树木，一排排地向身后倒去，玉芬靠在座位上，痛苦的往事象演电影一样，在她眼前回放。
玉芬的家和国栋的家同在一个村上，前后屯。玉芬有一个哥哥，四个妹妹，国栋有五个姐姐，他是老来子，是父母姐姐们的心肝宝贝旮瘩。
国栋从小在溺爱中长大。父母溺爱的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如果国栋和别的孩子吵架，占便宜了父母哈哈大笑，受了委屈，他妈妈会带着他去另一个占了上风的孩子家，他妈拉着人家的孩子说，这国栋受了委屈回家在地上打滚哭个没完没了，大热天的哭坏了可咋办哟。你让婶子（大娘）打一下，就拍打一下，国栋就不哭了。遇上好说话的孩子父母和皮皮拉拉的孩子，嘻嘻哈哈就让国栋妈打一下，国栋破涕为笑就好了。遇上认真的孩子父母就会拉下脸子，毫不留情地怼回去。咋？你家孩子是孩子，我家孩子是王八犊子？凭啥给你拍打一下？都是小孩子闹玩吵架，有你这样当妈的惯孩子惯成这样的？
即便人家父母这样说，国栋妈也不以为然，只要儿子不哭，她就舍得这张老脸，任别人怎样损她也不气恼。
到了上学的年纪，被溺爱长大的国栋依然我行我素，没得教养，老师在前面讲课，他不是在课堂乱跑乱叫，就是在课堂上洒小便，漓漓拉拉满教室尿臊味，羞得小女生直尖叫往教室外面跑。气的老师找校长要调离班级。
就这样的孩子，他妈到了学校也不说孩子一句不是。相反说什么，我们孩子小，送到学校就是来学规矩的，孩子没学好，是学校老师教的不到位，我们孩子啥啥都会，还送学校上学干啥？
这样奇葩的家长你能指望她教育出好孩子么？白白起了个国栋的名字！这种家庭氛围成长的孩子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这怕是要累瞎老师的眼睛也培育不出来的！
混了一年又一年的国栋，小学毕业就十五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上初中二年了，渐大的国栋总算知道了羞耻二字，说什么也不念书了，父母也由他去了。
在家混了两年的国栋，被他姐夫带进了省建筑公司学泥瓦工，从没干过活当少爷养大的国栋在工地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了大伙眼中的“二五子”瓦匠。他姐夫是工头，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混日子挣钱，也没人和他较真。
国栋到了订婚的年纪，他父母就四处托人给他介绍对像。他的五个姐姐早已出嫁，每个姐姐都要了不少的彩礼，他父母用五个女儿的礼金，盖了四间大瓦房，在别人家还住着泥土房骑自行车的时候，他就骑上了摩托车，家里还养了两只大狼狗。
国栋的父母相中了家在后屯的玉芬，托媒人向玉芬的家里提亲，答应给高昂的彩礼。
玉芬初中毕业就辍学不念了。她母亲有气管炎，父亲有风湿，她是家中长女，眼见父母为了她们兄妹六人冬天遭罪心中不忍，初中毕业选择了回家务农，帮父母承担家庭责任。年轻的玉芬是个性格泼辣风风火火的姑娘，做事情干脆利落，思想活跃，有头脑。
这时的农村已经是土地联产承包到户了，家家清一色的种植玉米。玉芬所在的村庄，紧挨着城市边缘，土地非常稀少，仅靠种地是难以维持生计的。玉芬从收音机和报纸上听到、看到有农业知识的讲座，邻省有种植蔬菜大棚的基地，她就买了火车票去邻省参观取经。回来后在村中建起第一个蔬菜温室。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姑娘，忙前忙后的进材料，选地址，指挥着帮忙的乡亲们建棚扣膜，育苗栽种，撒药施肥，风风火火一年下来，扣去材料费用，赚了两万八千块钱！那年月谁家有个几千块钱，成了万元户，那是无尚荣光的事情。
玉芬用第一年赚到的钱又建了两个蔬菜大棚，见到利润的乡亲们也跟风建起了大棚，玉芬总是不厌其烦为乡亲们无私讲授各种蔬菜的种植要领，什么时候打药，什么时候通风，什么时候架架，她都无所保留，一一告之明白，亲临指导，后来索性在农闲时组织大伙学习，系统地讲解蔬菜的种植技术。
玉芬成了远近闻名的女能人。到她这取经学习的人络络绎不绝。在她的带领下，她所在的屯子，家家种植大棚，都成了万元户。向玉芬提亲的人也挤破了门槛。
国栋妈请来的媒人王婶来到玉芬家时，玉芬正指挥着拉砖的工人卸砖。几年之间，玉芬种大棚挣的钱，供哥哥上了大学，供妹妹读了中专、中学。家中老房子破旧了，玉芬正备料要给父母盖新房。
听王婶介绍说，提亲的是前屯的宋家，玉芬当即一口就回绝了。前后屯住着，玉芬还是知道这个从小不学无术的宋国栋的。
“玉芬呐，这些年国栋可出息的不得了，人家现在是省建一公司的正式工，铁饭碗。不是有话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可不敢拿老眼光看人，将来当个经理啥的也说不上呢！”
“婶啊，我年龄还小，我还想再帮我爸妈几年，等妹妹们都毕业了我再考虑结婚的事情！”玉芬推脱着。
“你这傻丫头，都二十三了还等，你这岁数，婶都生两娃了，再等就成老姑娘，没人要啦！人家宋家可说了，只要你同意，条件随你提！”
“不急不急，你先帮我回绝了吧，我最近忙，又要张落盖房，又要卖菜，没得时间。”玉芬指挥着拉水泥的车卸车。
王婶惋惜地摇了摇头，回宋家复命去了。
去早市卖菜回来的玉芬在自家门口怔住了。门口停了一辆大解放汽车，一群人正从车上往下卸脚手架，跳板，灰槽，手推车一应盖房子的工具。
“妈，爸，哪来的建筑工啊？我还没雇人呢？咋回事呀？”玉芬把“倒骑驴”推进院子，急急地进屋询问父母。
“哟，玉芬回来啦！听说你要盖房，我手底下正好有工人，过来帮忙！不要工钱，供饭就行啊！”一个烫着卷发，穿着大喇叭牛仔裤的瘦瘦的年轻男人，殷勤地接过玉芬手中的秤，放在屋里角落。
玉芬打量着他。“宋国栋啊！咋还不请自来了？你这省建的工人我可用不起！快让他们停下。”
“说了不要工钱来帮忙的。老孙，小赵，麻溜的，该干嘛干嘛！放线量水平的，都快点。”国栋从屋里走到外面挥着手。
玉芬的母亲拉过玉芬“芬啊，我看这小子出息多了，可不像小时候那样了，他来都来啦，你就让他干吧，你也观察观察他，同意咱就订亲，不同意咱给人家工钱呗，前后屯住着，也别伤了和气！赶紧预备中午饭吧！”听了母亲的话，玉芬出去买菜去了。
省建的工人那可不是乡下打零工的泥瓦匠，一个星期，一座宽敝明亮的五间大瓦房就在屯中亮相了。国栋忙前忙后地跟着，大到上瓦订棚抹灰，小到安玻璃上五金件，一跟到底。房子盖好了，他得到了玉芬父母的认可，玉芬也瞅着他那奇装异服顺眼了许多。此后国栋一有空，就来玉芬这帮忙，给大棚放水，帮玉芬摘菜送菜，忙得不亦乐乎，终于，这年的正月十六，玉芬嫁入了宋家。
新婚燕尔，两人卿卿我我，倒也快活。过了正月，玉芬张落着也盖两栋大棚，种菜卖菜，虽然说辛苦点，但来钱快，见效益快。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一个棚就富富有余，另一个棚就是全赚的了。
说干就干，玉芬就这性格，做事不拖泥带水。买材料选地址进塑料，在五一之前，两个大棚就栽上黄瓜和西红柿苗了。
玉芬起早贪黑地在大棚里干活，回家累的倒头就睡。国栋的建筑工地的班相对清闲，年轻人嘛，欲望又高，每天晚上都缠着玉芬索要。别看国栋身材瘦瘦的，房事上却很频繁，有时一晚上要折腾玉芬两次。玉芬白天劳作，累的要死，对国栋花样百出的要求很反感，两人经常在半夜里因为房事吵起来。
忙了一年的玉芬，钱是赚了不少，可肚皮却没动静。婆婆的话里话外总是指鸡骂鸭。玉芬趁着冬天没活干去了医院检查，这一查，玉芬患了很严重妇科疾病，三度宫颈糜烂，盆腔炎，附件炎。医生说治疗期间，夫妻不可同房，玉芬开了药，为了躲避国栋索要无度，索性回了娘家长住。
玉芬在娘家期间，国栋来了几次，央求着要和玉芬同睡，玉芬拒绝了。国栋悻悻的离去，再没有来玉芬的娘家。
玉芬从医院复查回来后，她母亲就催她回婆家去。她告诉玉芬，想要留住男人，睡觉的时候就主动点，你像个木头人似的，会把男人推到别的女人怀里去的。大多数男人，脑袋管不住裤裆里那东西，一旦在外边沾上了腥，想管是管不住的，尤其像国栋欲望这么强烈的男人，长时间冷淡他会出轨的。
他敢！玉芬咬牙切齿地说。
你也别太自信了，眼下赶紧生个孩子，有了孩子牵绊，男人就成熟了。唉！母亲叹了一口气。
玉芬隐隐的觉得母亲在担心什么，想想母亲说的话也有道理，收拾收拾就回婆家了。
久别胜新婚，玉芬晚上主动去和国栋调情。当国栋的荷尔蒙爆发时，她也迎合着国栋的动作，第一次觉得做爱也可以这样的身心愉悦，飘飘欲仙。
有了爱的滋润，日子也过得风生水起。转年，玉芬生了个男孩，取名世峰，乐坏了宋家老两口。
孩子两岁时，玉芬的婆婆去世，国栋下岗。玉芬种菜侍候孩子，国栋自己在外边承包点小工程。
夹着个公文包的国栋，身边多了个妖艳的小蜜，整日穿棱在城里的大小工地。
工地不开工时，国栋偶尔在家呆着，年少时养成的习惯渐渐暴露。玉芬怎么在大棚里忙着，他都不管，在家拎着鸟笼，牵着两只狼狗，四处游荡。
这两只狼狗，非常凶狠，平日只听国栋的。白天多数时间拴着，到了半夜，国栋就会把它们放开。这两只狼狗，专门去别人家的鸡窝里偷鸡，全屯子的鸡都被它俩咬遍了，很多村民都找到玉芬，玉芬只好陪笑脸赔人家钱，让国栋拴好狗少出去惹祸。
这天，玉芬把菜送到早市批发出去了，回家比平时早两三个小时。她回到家时，公公不在家，孩子也不在，想必是公公带孩子出去玩了。她把车子停在院子中，拿着秤和钱包往上屋走去。
窗帘拉着，两只狼狗趴在房门口，看见玉芬，狗嘴里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声。平日里玉芬从不招惹这两只狗，也不怎么待见它俩，狗见到玉芬也不怎么友善。
玉芬绕过房门，走到窗前，刚要敲窗叫国栋把狗牵走，突然从屋里传出了女人的呻吟声。
嗯嗯……再深点……
玉芬血往上涌，啪啪啪地敲着玻璃。
宋国栋，你个王八犊子，开门！
屋里立时没了声音，隔了一会，玉芬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跳后窗跑了。随后房门打开了。
宋国栋！你个王八蛋，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在家搞女人！我今天和你没完！玉芬疯了似的抡起秤砣就砸向国栋。
国栋一闪，没打着，两只狼狗人立起来，狂叫着扑向玉芬。
你个王八蛋！你把狗拴起来，咱俩的事咱俩解决，你把这俩畜牲拴住了！
没想到国栋把拴着的狗绳松开，对着狗下了口令“咬她！”两只狗扑向玉芬，玉芬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国栋抱着膀看着狗撕咬着玉芬，犹如看一场事不关己的热闹。
玉芬的惨叫和狗呔声惊到了邻居。大伙进院抱起血肉模糊的玉芬时，国栋才喝止住两只狼狗，狗嘴里还含着玉芬的头发和皮肉。
“畜牲！简直是畜牲！做孽呀！你咋不替好人死了！”从外边跑回来的国栋爹抱着孙子，捶胸顿足地骂着。
玉芬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身上头上缝了一百多针。
出了院的玉芬义无反顾地离了婚。儿子归国栋抚养，玉芬的房子折钱当儿子抚养费给了国栋，两栋大棚一人一栋，玉芬拎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适合当老公，尤其是有暴力倾向的男人。女人一定对有家暴行为的男人说不，要勇敢的离开对方，保护好自己的身心健康。
离婚了的国栋很快又找了女人，过了三年，女人走了。几年功夫，身边女人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换到小苗时，已经不知多少茬了。
儿子世峰结婚时，钱都是玉芬出的，他那个爹一分没拿，时不时还和儿子吵架，有一天竟然去了公证处立了遗嘱，把房产土地全部留给了现任老婆和继子，而亲生儿子世峰什么都没得到。儿子和他理论，他得了失心疯似的把儿子的行李丢到处面，伤心的儿子领着媳妇搬走了，临走下了狠话，咱俩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小苗拿着遗嘱，扔下被色欲掏空了身体的国栋，领着自己的儿子，脚底抹油没影了。
到站了，到站了。售票员的声音把玉芬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现实。她下了车，直接打车去了鬼街，买了寿衣一众丧葬用品，先到了儿子租住的楼下。
开门看见是玉芬，儿子直接说，他没爹，他不管那些破事。别人爱笑话就笑话，脸早让他爹丢尽了。
玉芬苦口婆心地劝着，他不仁不义，可他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和死人治气有啥意义，咱还得做人呢。总不能让人家指着脊梁骨说，这孩子，跟他爹一个德行，没人味！
妈，他太绝情了，这么多年，名义是他养我，还不是你把我养大的，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爹，虎毒还不食子呢。儿子落下了泪，边哭泣边穿衣穿鞋，跟着玉芬下楼。
看在玉芬的面子上，总算来了几个帮忙的人。一个年龄大的老人和玉芬给国栋擦了身，穿上了寿衣，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了租来的棺材，抬到殡仪馆的灵车上。
一缕青烟，一辈子划上了句号。玉芬看着捧着国栋骨灰的儿子，感叹道，做人失败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姐姐，谢谢你啊，你可真是个大善人！你一定会有善报的！
回家的途中，玉芬接到小苗的电话，她没有说话，默默的挂了小苗的电话。
人在做，天在看。这地方，终归是要来的。玉芬从车窗向外看，那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又升起了一股青烟，飘向天际，渐散渐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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