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半决赛|逆潮

文|邓倩倩 参赛编号:933

你现在实在是不知自己是一双眼还是一只耳朵。你的肌体一会儿充盈着他晃晃悠悠而又稳健的行走姿态，一会儿又溢满着他低低发笑的浑厚嗓音。你此刻的存在形式仿佛只是反射他的光而存在，匍匐于他脚底，仰人鼻息。你不是一个独立客观的物体。 

只是旁的人看到的你是一个身着挖肩花卉真丝睡裙的女人，抱臂，独立，冥想，静谧。落地窗外灯影璀璨，日日夜夜，并无差异。你不知何故，记忆总拽住你思维空落下来的须臾，不断强化你们第一次的邂逅，反反复复，愈久弥新。

五年前。 

日头正高，肤色光泽锃亮的女孩子们都已经撑起各式各样的伞，鱼贯而出。顷刻间顶着拱形的人仿佛是被风吹走的蒲公英，扑扑腾腾地，一波接一波地散乱，然后消失。你用手遮了遮强烈的光线，微微抬头，看见一群女生笑嘻嘻地围着一个男生。你丢了一个眼神过去，犹豫到底要不要去打招呼。忽然那些那些女生作鸟兽状地散开，你以为他也会走开，正好也可以省去多余的搭讪。他却不虞地停着，望着你。你们都彼此友好地笑了笑。他走向你，晃晃荡荡地，在一种慵懒中掩埋着一份硬朗，你却可以一览无余。他看着你的脸，然后又扫过你腋下夹的书，漫不经心地问你最近的状况。你简略地说了说，你用手轻轻掩在额头上，笑了笑，表示很好。你很吃惊他还记得你，能够将你的名字与你的模样对号入座，此前你们不过是一面之缘，露水情分而已。他走到你身侧，替你挡下阳光，缓缓地偏着头，眼光倾斜在你肩上。可你的手依旧放在额头上，纵使掩饰不住你加深的笑意，你依旧不愿让他看见你脸上不自然的笑。

你们絮絮地交流着。他有着严整的逻辑与旷达的思维，具备让人痴痴发笑的本领。说话讲究技巧，一种优雅与自信感腾空而起。这种显而易见的吸引力让你这五年都怀着深不可测的爱意去反复咂摸，这里面是一种天真与无知。尽管你明白那是种深长的幻觉，你仍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温柔妥协，甘之如饴。然而他眼中的你，不过与他人一样的见解，沉默朴实，并无什么不同，你能够精准地捕捉到那种平凡的存在感，像外科医生用手术刀瞄准并划开人体部位那样准确无误的精准。此刻的你，不过是在烈日下与他简单交流的你，但是这个样子被你慢慢固化，一交流起来便是整整五年。乐此不疲，莫不静好。

寸铁千元征文半决赛|逆潮

五年后。 

你现在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过是一双眼亦或是一只耳朵。你的魂灵一会儿塞满了他漫不经心地抬头仰视夜空的样子，又一会儿灌注着他对事物准确有力的认知与点评。你此刻的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反观他的种种，无所贪恋，每一刻却都是坚定不移的深情。只是旁人看到的你是一个盘踞着珠联璧合、笙磐同谐婚姻的女人，能够与相识五年的人相知相守，人生幸事。婚后，你依旧隐遁到他身后，默默地替他打点生活点滴，一声不吭，以至于他在这种顽劣的无声中已然忘记了你也曾是敛尽春山羞不语，对人世始终保持着纯净的想法的少女。忘记了你的个性，连同你的身份与尊严也顺便不管不顾，同时丢弃的还有他作为丈夫的责任与担当。

其实你很早就发现他正在经历一场艳遇。婚后他露出男性缓步迈向中年的邋遢气质，以及对很多事情随心所欲地处置，你也只是无奈地笑笑，宽容的样子像是看着犯错误的孩子。直到他这段时间很反常在卫生间哼着小曲，对着镜子剃着胡子。他眉梢的喜气是你五年前曾独享的，五年后你再次与这种纯正的笑意重逢，心下感慨万千，你早已褪色，失去了独享这种欢喜神气的垄断权力。他将这种垄断权力交给了另一个女人，像教徒一样虔诚地为另一个人对外界实行禁欲主义，只对新人付诸贪欢无度的溺爱。你对另一个女人丝毫不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你只是有些难过。你那高扬女权主义的朋友义愤填膺地告诫你离开他，重新开始生活。要快乐地生活下去，就必须懂得利用世间的规则，这是一种潮流。 的确，离婚真真切切是一种可接受的社会行为，双方脱离了契约关系，各自追寻独立的生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但是你并不否认你是个感性的动物，你对纠缠与挣扎并不反感，你认为那是个体面对命运做出的反应，恰如现在的你。如果婚姻的不忠是你必须独自面对的命运，你会为了自己这五年的光阴拼命抵抗到底。就逆潮而行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感觉你在爱，即使失去了被爱，你依旧可以感受到生命的铿锵有力。也只有他才能让你的生命泛起涟漪，建立深刻的联系。单方向地好好爱一场，这也是一种美。

你默默地记住了“潮流”这个词，它对你来说很新奇。你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自己去顺应潮流，你并不关心主义、人权、平等等宏观而充满千年论证的确凿智慧的词语，它们将成为你对纯净爱情的障碍物。你毫不犹豫地舍弃这些外在的相爱条件，你想在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里端然地站在他身后，从对他绵绵的爱中窥见永恒的光芒。这份孤独只能独享，这是你选择逆潮而行的代价，你默默承受，并不以为苦。

你近期爱上了这种独立窗边沉思的姿势，在无限的禅意中你积极寻求与自己对话的途径，并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在思索的疲乏之际，你又想起了他总是拖着懒散的步子向你慢悠悠走来的样子，笑容单纯。同时你也想起了海子曾写过的诗：“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隔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周围的人都不能理解你的执念，都只是武断地认定你是痴情与愚蠢，其实你心下水清明。对爱情的执着与坚守成了你一生的信仰，让你顿时对生活有了饱满的理解与热情，无论对方是否能够给予同样的感情馈赠，都无关紧要了。这是一种高级的感情形式，旁人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只是这条漫长而曲折的为信仰殉道之路会非常艰难。你依旧笃定地选择逆潮而行。 

你缓缓回身，做好了他喜爱的蚝油生菜与香辣鸭肉，静静地坐在桌前等候。听到那熟悉的拖沓的脚步声，你想到他将双手插在裤带里慢腾腾行走的样子，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