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寒风吹在她的脸上，她顿了顿，环顾四周拖着行李匆匆而过的身影，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给母亲打了通电话。电话的那一端，母亲激动得很，不停地问她还想吃什么，现在就去给她买，她心里一暖，笑着说不必了，还有好久才能到家呢。
取票的队伍排得很长，她不禁皱了一下眉头。旁边一个阿姨见她有些着急，热情地让她站在自己的前面。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摆了摆手。阿姨问她，大几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她礼貌地回答道，大二，实习刚结束。
说是实习，不过是临时找了个家教的工作。北方的天气越来越寒冷了，她却认真得很，哪怕是冒着鹅毛大雪，也要按时去上课，尽管学生家长已经打电话说可以因为天气原因将这节课延后。握着自行车把手的双手早已冻得僵硬，雪越下越厚，她心想早知如此，不如坐地铁来，虽然那样会花掉几元钱。她从自行车上下来，艰难地推着走，鞋子踩在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鞋面上布满了雪花。终于走到了学生家的单元门口，伸手按门铃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了。她使劲搓着手，把双手放到嘴边哈气，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阿姨，她连忙顺势走了进去，一边上楼，一边拍掉身上的雪，摘下帽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学生这节课需要她讲的题并不难，数量却很多。她讲着讲着，觉得喉咙愈发干渴，忍不住想要咳嗽。或许是因为这些天一直有感冒的迹象，讲完这一节课，她只觉得嗓子快要冒烟了，而且痛得厉害。以前在课堂上，每当老师说起教师这个职业有多辛苦的时候，她总是不以为然，现如今仅仅是临时做一名家庭教师，就让她深深地体会到其中的不易。下课之后，从楼上下来，外面的雪还没有停。她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推开了防盗门，一阵强烈的风瞬间吹了过来，她连忙把帽子戴上，迎着雪花走了出去。
“姑娘，到你了。”她这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连忙把身份证拿出来放到自动取票机上，点击屏幕，取出那张自己千辛万苦才在网上抢到的票。要回家了，她对自己说。想到这，她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喜悦的微笑，步伐轻快了不少。
通过安检，走进候车室，徘徊了好久，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座位。放下背包，她只觉得肩膀一阵酸痛。这时，她无意间看到旁边一个小女孩静静地趴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每次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都会觉得困倦，可是那时自己可以依靠在妈妈的肩膀上，而现在，自己离家在外，孤身一人，只能强打起精神，而且还要随时看好行李，以防被盗。想想小时候，最盼望的事情便是快点长大，可是真的到了长大这一天，她却又怀念起曾经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日子。说起来人真是一种古怪的动物，或许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路奔波，一路丢弃，到头来才发现，所有的执念，都不如父母那殷切的目光来得真实。
广播通知检票，她从座位上起来，重新背上沉重的背包，拖着行李走了过去。上了火车之后，她习惯性地戴上耳机，打算看电影。就在这时，她想起母亲让她途中时常和家里保持联络，便又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换作从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打这通电话的。曾经的她无比讨厌母亲的唠叨，甚至因此经常与母亲争吵。自从上了大学，她才明白，母亲每一句翻来覆去的话语，都饱含着对自己深沉的爱。刚上大学的那个月，尽管白天的军训令她疲惫无比，可到了晚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看着窗外的月光，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越来越想念曾经最讨厌的唠叨声。她想念母亲把她当成个小宝宝，每次睡觉之前都反复提醒她盖好被子，她想念母亲在她因为烦心事睡不着的时候，坐在她的身边陪她一直聊到天亮。她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对母亲的态度实在过分，每次争吵时的口无遮拦，何尝不是深深地扎在母亲的心上，令本就有些脆弱的母亲感到一阵心寒。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惹母亲生气了。
火车终于到了一个站点，却更加拥挤。她觉得自己快被挤成一块饼干了，似乎随时都有碎掉的可能。周围的噪声越来越大，她有些心烦，索性把耳机里的歌声调得更大。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身后的座位旁发生了争执，仔细一听，原来是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女生不许刚上车的农民工站在她的身旁，声称弄脏了这套衣服他可赔不起。她向来讨厌这种人，于是转过脸告诉那个女生别再喊叫，然后勉强挪出点空间，让那个农民工叔叔到这边来。“真是个善良的姑娘。”那位叔叔说。她礼貌性地微笑着，说道：“没什么。”
火车颠簸了一夜，当中午的阳光洒在车窗上时，她终于到站了。走出检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前来接站的父母。她激动地抱住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个月没见了，父母似乎消瘦了许多，她不禁感到心疼。父亲说，你妈妈这几天一直忙东忙西的，给你买了很多你爱吃的东西，还帮你选了几套衣服，你妈妈现在的眼光可比以前好多了，这些衣服你看了一定喜欢。她听了，笑得很开心，一种久违的归属感瞬间回到了她的心里。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上了出租车，她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物，想起很多曾经的趣事，一颗因身在异乡而空虚的心愈发充实起来。相比较北方的天寒地冻，南方的冬天显然温和了许多，这令她倍感亲切。毕竟是呼吸了接近二十年的空气，弥漫的都是回忆的味道。浓郁的年味在一片喜庆的红色里突显出来，她越来越期待那顿香喷喷的年夜饭，以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时其乐融融的感觉。车一路向前，伴着电台里的春节特别节目，一家三口开始了对过去一年的吐槽。她津津有味地听母亲抱怨公司年会的节目有多枯燥，听父亲抱怨工作上又遇到了哪些棘手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小女孩，那个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家越来越近了，新的一年也越来越近了。当电台里的主持人在节目里问听众有什么新年愿望时，母亲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她看着父母脸上幸福的表情，抿嘴笑着，什么也没说，其实她在心里早就想好了答案——心里的那个声音说，我希望，父母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幸福快乐，我希望他们能一直陪着我，陪我度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黄子京，95后作者、诗人、乐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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