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邱风念总是不回时尚消息,不是广义上的一天都不回一句,是过十来分钟后回复一条匆忙的语音,或者摁出一个跟时尚的话没有半毛钱关系的表情包。不知道邱风念在楼下到底是闭门思过还是伏案疾书的日子很不爽。当然,前面这两种猜想更像是往他脸上贴金,他更有可能是带着耳机大声对电脑喊着“go!go!go!”或者蒙头大睡。可不管他在做什么,时尚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时尚想制造点动静出来,可怕的声音真的可以让人抓心挠肝,她就深有体会。前楼上是个二十几岁的姐姐,以得了腰间盘突出为借口不愿意扫地,吸尘器的声音在脑瓜子顶上轰隆隆地好像开坦克。现在的楼上住着那个姐姐的大舅之类的,六十多岁,每天十点准时把脚塞进足浴盆开涮,感受就是有人拿着一试管的冷水从头顶的某个穴位灌进去,足以让人晕头转向。
按时尚的话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爱护脚丫子的老头,他洗脚的频率肯定可以拿坚持洗脚吉尼斯世界纪录。”但是可悲的是,现在家里没有吸尘器,也没有足浴盆,时尚环视一圈,最后悠悠地把目光转向角落里安详沉睡多年的架子鼓。
那是时尚八岁的时候学架子鼓的时候买的,学了半年多,因为邱风念说了一句“你敲架子鼓一点都不可爱”,便毅然决然地了结了它的使命,给它盖了一层防止落灰的白帘子,再也没碰过它半根毫毛。
如今,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时尚朝着角落里的庞然大物慢慢地踱过去,嘴角扬起邪魅的微笑。她本想好好地敲一番的,奈何已经又过去八年,连谱子都不是完全看得懂了。试探地敲了几下,鼓面发出沉重而笨拙,不大聪明的声音,她满意地点点头——就要这个范!想着,把谱书一合,泄愤似的乱敲一通。披头散发的脑袋像古代背诗的孩童放快n倍速左摇右晃,嘴里还嘟囔着时尚派的司机听了准会翻车,病人听了直升天国的bbox:“啊噗死怕死普利斯怕死......”
一顿酣畅淋漓地敲锣打鼓后,她看了一眼手机,新消息里空空如也——这家伙真有忍耐力,那么闹腾都不发一句求饶的话?她有些生气地跺了跺地板,谁知一跺,自家门发出一声巨响,她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脏一悬,像玩了次毫无准备的跳楼机。
“诶呀,谁呀?!”时尚对于这种粗暴的敲门方式很不满,她一边把手放到胸口顺着气,一边从门眼里看到楼上青面獠牙的老头子瘪着嘴说:“你把我午睡吵醒了!我敲了半天的门,你是聋了吗!”
时尚挠挠自己乱如败棕的头发,看了看手表,真是清奇,午睡睡到三点四十五分。
她撇撇嘴,把嘴贴到门上大喊道:“萧爷爷,您不能倚老卖老啊!”
“你?!丫头片子……”
时尚听不清萧老头乌拉乌拉地在说什么,肯定不是文明用语,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唱《青藏高原》。
“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
萧老头开始抓狂了,一边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一边疯狂地用拳头捶门。
时尚这下可害怕了,那种害怕就像看鬼片,明知道这老头不敢对她拳脚相加,但是光听着门外的架势就浑身发抖。
“喂!邱风念,我家外面有个人大吼大叫,你快回来!”
对方“喂”了一声,听到时尚这边的背景音污污糟糟,便说了句“马上到”。
邱风念赶到的时候,萧老头见门里头的丫头被他镇得不出声音了,自己的嗓子也累的嘶哑,便靠在时尚的门后葛优瘫。
“萧爷爷,时尚她怎么惹到您了?”
时尚一听外头有邱风念的声音,赶紧趴在门眼上观望。
“她在家哐哐哐的敲鼓,好像地震了!你谁啊?”
“我是你楼下的楼下。爷爷,你看你也不能一直赖着不走,我帮你教育时尚!”
“那她谁啊?”萧老头指了指邱风念背后的女孩子,那女孩扎着丸子头,画着淡妆,半侧着身子靠在墙上正微笑着看着萧老头,但是从那微笑中看不出她的一点感情,甚至有些冰冷。
邱风念没作声,只是嘿嘿一笑。
萧老头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拉着长音半说半唱了一声“老咯”便悠荡着手臂上了楼。
(二)
“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时尚。”
邱风念喜上眉梢地给他身边的女孩介绍。
那女孩子时尚眼熟,好像是学生会艺体部部长棠纯伊,但她不太敢辨认,棠纯伊就像天边的人一样,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艺术节这样的场合,剩下的时间她可以破例去舞蹈室练舞,她基本不用准备文化课,她的舞蹈太出色了。
“邱风念,谁是你妹妹啊?”时尚半晌才听见邱风念一脸庄重地叫她妹妹,不禁笑骂了一句,“我不就比你小两岁嘛,这位是?”
棠纯伊愣了一下,羞答答地绽放出一朵美好的笑容:“你好,时尚,我是高二三班的棠纯伊。”
“你们俩——”还没等时尚问,邱风念赶紧说要送棠纯伊回家,晚上再和她联系,时尚噢了一声,看着邱风念把手臂搭在棠纯伊单薄的肩膀上像小时候玩“小火车”那样下了楼。
天色微微向晚,天上飘着暖洋洋的云彩,下半截沉在黑暗里,上半截仍浮在阳光中。时尚觉得自己的心也是悬着的,她最怕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电视里可能爬出来个贞子。
她就在暗无天日里想着此前的这时候邱风念都会上楼陪她。
邱风念比她大两岁,上高三,但是时尚从不叫他一声哥,自打时尚两岁的时候,他俩就在一起玩。现在时尚十六岁,俩人还是经常在一起祸害苍生,亲密的像姐妹染色体。
邱风念是篮特,树大招风,总有一些女孩子的麻烦,对此时尚早已经见怪不怪。她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了,新消息里一直没有邱风念所谓的“联系”。
她把电话拨通:“喂?你把棠纯伊送到家了吗?”
“嗯,你咋了,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吗?”
“我要学习了,我是毕业生,又不像你是高一。”
“行,你和棠纯……”时尚没说完,就听见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周一中午放学的时候,时尚远远看见棠纯伊和另一个女生走在一起,修长的腿迈着不紧不慢地步伐,即使在熙熙攘攘的放学时间也格外显眼。时尚是热情的性格,见到认识的人都要打声招呼,她三步并两步地窜上去,在距离棠纯伊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听到棠纯伊的言语里有“时尚”这个字眼,便放慢脚步,饶有兴趣地听着。
棠纯伊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时尚的耳朵里:“时尚是邱风念的楼上,前天,也就是周六那天我俩见面。”
棠纯伊旁边的女孩像汇报小道消息一样神秘地说道:“我听我高三的学姐说,时尚和邱风念关系老好了,但是时尚在高一楼我一直没见过她,她好看吗?”
棠纯伊撅撅嘴故作思考状:“嗯……也不能说她不好看嘛,毕竟他俩是好朋友,不过她那天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唱《青藏高原》,惹到了她家楼上的老头子,于是她给邱风念打电话求救,当时我俩在朗星中心抓娃娃呢,到那我一直憋着笑,逗死我了。”
时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想到那天的确是没梳头,所以棠纯伊的转述的确是正确的,虽然语言有些奇怪,不过时尚没生气,她兴高采烈地拍了一下棠纯伊的肩膀,棠纯伊转过头看见了时尚笑眯眯的脸,嘴角不自禁的抽动了一下。棠纯伊身边的女孩看见时尚的校牌上赫然标着“时尚”两个大字,脸色也变得尴尬起来。
“中午好!”
“你好……”两个人僵着笑容齐声说道。
三个女孩就这样肩并肩地在路上走着,不知道故事的人看见她们齐刷刷的步子以为是感情极好的三姐妹。忽然棠纯伊说家钥匙落在教室了要回去取,她俩便火急火燎地往反方向走了。
“她是真的虎还是非来恶心恶心咱们啊?”女孩苦着脸骂道。
“她听见咱的话来炫耀的,就像你给一条鱼削鳞片,它非要故作积极似的蹦起来溅你一脸。你越明火执仗,她越放任自流,还用一个无辜的脸蛋来反击。”棠纯伊恶狠狠地咬咬嘴唇,全然不知刚才用的两个成语都是贬义词。
她回过头看时尚已经消失在转弯口,便挎着旁边的女孩调转方向,继续走回家。
(三)
正常来讲,时尚和棠纯伊就只仅有那么一点交集,可是周三时尚上厕所的时候,听见隔间两个女生嘀嘀咕咕着自己的名字:“高一九班那时尚你知道么?天天死赖着邱风念。那天邱风念给棠纯伊介绍她,说她是他妹妹,这贱人竟然恬不知耻地说什么‘我是邱风念的红颜知己’,可真有意思。”
“是吗,她那么人模狗样的竟然这么恶心!”
时尚感觉脑浆从耳朵里迸发,这年头了竟然有人挑拨离间,可是她转念一想,那天经历这事的只有邱风念和棠纯伊,邱风念断不能这样传,十四年的友谊她有信心,唯一的可能就是棠纯伊妖言惑众。
时尚怒不可遏,想教训她们一番,她想起了《熔炉》里的校长,于是抱起垃圾桶三下五除二踩着抽水机站了上去,她以为隔壁是两个女孩,谁知竟然有四个?!她诧异了一秒,然后把垃圾桶头朝下像倒垃圾一样倒在她们的头上。
从天而降的脏兮兮的卫生纸夹杂着辣条的包装在四个女生的头顶身上滚了一圈后落下,她们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抱头鼠窜,看清了时尚得意洋洋的笑容骂了几句娘。
时尚不满于垃圾桶只有半下垃圾,又把垃圾桶也扔了下去,不偏不倚地套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脑袋上。她们四个打开厕所隔间的门开始踢时尚隔间的门。
“你谁啊?”
“你有是不是有点精神病?”
“你不怕生孩子没屁眼啊?!”
这类的话互相覆盖着传到时尚的耳朵里,时尚说:“我生孩子没屁眼可以做人工肛门,不劳您费心。”
于是乎骂声像大浪,比刚才更高。
刚进厕所的一位女老师只看见四个人说着污言秽语在对一间厕所门泄愤,像一帮女土匪,就把她们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时尚捂着嘴“咯咯咯”地乐。
要知道,惹了我时尚,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最时尚的反击方式!
(四)
本来,时尚不想再搞这些事情,结果去高二楼取学校检查的作业的时候,很凑巧地遇上了厕所四姐妹和棠纯伊大摇大摆地在走廊晃。
时尚翻了个白眼,没想理她们,棠纯伊像模仿偶像剧里那样用肩膀把时尚撞了个趔趄。
“你撞我?!”棠纯伊摸了摸肩膀,用一种难以置信地语气问道。
“你贼喊捉贼吧!”
“不是,你要是喜欢邱风念就直说,这么没啥意思。”其中一个女孩抱着膀子蔑视地笑了笑。
“就是啊,就愿意弄背后的把戏,藏在厕所里不愿意出来!”
“邱风念真正喜欢的人在这呢,你算什么?”
时尚本来是想说“我时尚要是喜欢邱风念那就是世界十大奇迹之一!”,但是看着她们嚣张的样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出来,她点点头诗朗诵一样抑扬顿挫地说:“事到如今,我不该瞒着你,我老喜欢邱风念了!我全家上下都认识他!他初牵和初拥都是我抢走的!我俩还一起泡温泉,唱K呢!我有他开裆裤的照片!他爸妈的手机屏保都是我俩的合照!我摸过他腹肌呢!他吃过我剩面条,是面条嘿!我俩喝奶茶都用一个吸管!我脚崴了,他还背过我,他管我妈叫妈,我管他妈叫妈你妈妈知道吗……”
说到后面,她自己也激动起来,是因为感觉自己是控场大boss,整条走廊的人全都注视着自己,关键是她说的还都是事实。她有一种给自己念颁奖词的成就感。
“那他初吻呢?他初吻前两天……”棠纯伊拍拍自己的胸脯。
时尚皱着眉说道:“他初吻在2016年8月14号给了咖喱。这事他不会没跟你说吧?咖喱可漂亮了,眼睛大大的,长发飘飘。”就这一句话完美把棠纯伊对时尚的怒气转移至邱风念,她看着揭露渣男经历的时尚也生气,把手举起来想要落到时尚的脸上。
时尚还想指着棠纯伊说她知道“邱风念以后的孩子叫邱比特”,结果被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直接抱着腿提起来了,像电影里绑架那样把她扛到肩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惨不忍睹的现场。
“邱风念!!!”一句震耳欲聋的喊声从背后传来,时尚从猛蹬里缓过神来,偏头瞅了一眼那男生的侧脸正是邱风念。
走廊两侧就像迎接明星一样有“嗷嗷”叫的,有鼓掌的,还有发出了“我去我去”的感叹的。
“邱风念你放我下来。”时尚拍着邱风念的后背,突然有种很委屈的感觉漫上心头,她觉得刚才是不是让邱风念难为情了,是不是自己像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子,但是这真的不是时尚想要的。
忽然走廊两侧的人或多或少都站直了身子,不再发出声音了,邱风念也停下了脚步。
“邱风念,你放我下来!”话音刚落,邱风念很听话地把她“扑通”放在地上,时尚顺着他直了的眼睛看,看到了地中海的教导主任。
(五)
“你们一二三四……七个怎么回事?葫芦娃内讧吗?”
时尚环视一圈高矮胖瘦的七个人小声回答:“主任,您见过哪家的葫芦娃长的这么形态各异?”
“闭嘴!六女争一男吗?都争到学校来了?一个高三,五个高二,一个高一,还跨年组恋爱吗?”
“主任,我们四个没有,我们是凑热闹。”其中一个胖女孩扣着手指解释说,这么不够意思,说出只顾保全自己的言论,她遭到棠纯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主任把眼睛没眯成一条缝,慈眉善目地看着胖女孩:“凑热闹是吧?”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凑热闹现在也凑着!”
“来,我刚才听见什么叫你管他妈叫妈,他管叫你妈叫妈,时尚给我解释解释。”
时尚舔舔嘴唇抬起眼很认真地说:“互为干妈。”
主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你再来解释一下什么哈利初吻。”
时尚一想到棠纯伊的不可置信的脸就噗嗤笑了出来——一个女人居然对一只天国的狗吃醋:“是咖喱,咖喱是邱风念的金毛呀,8月14号那天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咖喱在那天死掉了,邱风念对着我哭了一天。”
邱风念摸了摸鼻子。
“是这样吗?”
“嗯。”邱风念闷哼一声。
“胡闹!你等着我给你们家长打电话!”主任拨通邱风念的电话号码,可能不好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一句话概括为:“邱风念和时尚抱在一起了。”
时尚听到这样添油加醋的转述,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
邱风念的妈妈说:“哎呦,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他俩在家经常那样的,我一定告诉我儿子以后在学校注意的。”
时尚的妈妈和邱风念的妈妈的话语相似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主任看家长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便让时尚和邱风念回班了,之后那五个人的命运时尚就不得而知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邱风念一言不发地回班了。放学的时候,时尚诧异地发现他在门口等自己。
“干嘛?”时尚仰头问。
“回家啊。”他像往常那样唱着这三个字,半晌没了下文。
时尚看他也不说话,便自顾自地向前走,接着听见邱风念在后面说道:“时尚,我跟她说了以后不联系了!”
“哟,什么伟大的觉悟?不过跟我有啥关系啊?之前不理我,现在来缠着我。”
“我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像咱俩这样的真正好朋友,不必要每天都通讯。我有时候觉得咱俩都好成一个人了,再加上棠纯伊一直跟我说话,我就爱搭不理的回复你。”
“你别在这拽词,你说,你第二个吻给谁了!”
邱风念先是比了四,然后收回了一根手指嘿嘿一笑:“天地明鉴,她瞎说的。”
时尚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行啦!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我还是很幸运的!只不过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敷衍我,我很难过。我知道你肯定是有其他事,但是我也没什么朋友,我这个人觉得,重要的人,是应该可以多说说话的,你跟我说过好多次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能是观点不同吧,细品之后我还是不喜欢。”
已是九点,天空上的星星点点像一场被冻结的大雨,萧老头拿着个破扇子散步回来,路过三楼的时候听见“邱风念你今天和时尚怎么回事?”路过四楼的时候又听见“时尚你今天和邱风念为什么抱在一起了?”
时尚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叫抱吗!你是不知道当时情况,他像绑架一样把我扛在肩上了,我们主任简直是语言系统错乱……”
萧老头悠荡着胳膊摇头笑着上了楼:“老咯!”
今夜十点,他破天荒地把足浴盆放到柜子里,关了灯的黑暗里他听见老婆子问他“不洗脚了?”
他说:“算啦,怪吵的。”
你可以随意理解他们的一切,因为青春做什么都不会浮夸,装出来的活力才是假大空。
锦十舟
2020.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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