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厌恶的，又喜欢的

我厌恶的，又喜欢的

我这辈子或许都无法再喜欢它，它是那么丑陋。那样的卑微。生长着一切的希望，也生长着一切的失望。

一切热气腾腾后，又立马恢复死寂。许多人为了它，家破人亡，俯首屈膝，挥汗如雨。又有许多人，抛弃了它，如今，仍有人如此地热爱着它。可是有时竟是那样的，无法离开，一如孩子离不开母亲，是一朵瓦砾中的花，不堪回首的过往，却又如影随行。

在我的记忆里，少时大部分时间除了干活，还是干活，每天天不亮母亲就喊起床。我和姐姐春天里去种豆他刨，我丢种子，丢在外面了，还挨一顿打，便抹着眼泪一边丢，一边望着无尽的地头，心想着哪日才能种完呢？一时迷惘得很。

夏天去拔草 ，手和脸脖子都被玉米叶子划破了，夏天玉米地里又闷又热，身上如水浇，两目肿胀，手脚麻木，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湿透了，脚上手上都是泥，中午吃过了饭，下午还得去继续，每天总是有干不完的活，打药，我还要往地里面天挑猪粪，我早厌恶了这无休止的劳作。休息的空闲，到河里去洗澡是是一天中最惬意的事，所有的怨恨疲劳也都消去，清凉侵肤，暂暂忘记了许多不易和辛酸。

家里所有的农活都是我和姐姐在干，栽山芋天干时要挑水，姐姐挑，我不知怎栽就瞎插着，气得她跳了起来，拔起来又重栽，她挑累了，我挑，只挑半桶，累得呼呼直喘，看着长长的地头，热呼呼的让人昏昏欲睡的风，四周跳动的热浪，不远处的树，好想躲在树荫下不愿起来，或跳进水塘里洗个够，看到姐姐还在飞快地干着，也不再瞎想，继续挑水。

回家腿跟灌铅似的，坐在板上站不起来了，饭也不想吃了，母亲看着我们被晒得通红的脸，衣漉漉的头发和衣服，虽很心疼，但也没办法。

如果说，还有什么可以抵消劳动带给我们的疲劳和伤痛，那唯一的也令我们无比开心，和最乐意做的事，就是跳进河里痛痛快快洗个澡了，洗去汗臭味和泥土，回家美美睡一觉，醒来时，中午毒辣的太阳光已过去，下午又该去干没干完的活，或重新开始，拔玉米地里，黄豆地，花生地里的草。

一整个夏天，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地里干活。

早晨的露珠，薄薄的凉雾，好听的鸟叫，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野花，河里的清澈的水，天空的流云，曾让我们心生眷恋，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早晨的风，吹去了我们的睡意，便钻进庄稼地里拔起草来，汗流满面，听到的看到的也都不再美好。

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如果没风，还好。家家都有人在地里，还可心安，最怕人家人多匆匆完事，外面又刮着风，目光所及尽是深幽幽的绿色，随风摇摆发出的沙沙声，心里老想书上电影里的妖魔鬼怪，会在哪冷不丁出现在面前，因而看不见姐，老喊着她，姐干什么都快，她也在前面时不时地喊我，互相壮胆，心里扑扑地跳着，怨恨这黑黝黝的土地，为什么这么多，长这么多可恶的草，总也拔不完，一遍拔不了，几场雨后，又长出来再拔第二遍。

要回家了，我立马跑在前面，生怕落在后面，有什么把我掳了去。

快到地边，路上有人经过，“沙沙”，钻出两个全身湿淋淋，头发凌乱，泥头泥脸的两小鬼，吓得路人掉头就跑或连连哭爹喊娘，待看清，一阵“啧啧”称赞，不觉得累了，一路小跑回家。

如果说春夏这些活，就累的话，那秋天就更不用说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全黄的稻穗，如牛角的玉米棒，掉光叶子的黄豆，看哪哪儿欢心跳跃的，这些都是书上写的，看着美好，面对时，也是平常，甚至有几丝厌恶，不过，看到各种庄稼堆得如草垛，还是很开心，幻想着漂亮的衣服，发卡，书本，好吃的零食。

割完几亩稻后，已累得东倒西歪的了，我常常割到点，就去上学了，剩下的就姐和妈两个人割，姐不止一次在妈跟前抱怨，该死的地，干不完的活，小妹还有学上，可以歇歇，就指我一个，累死了，”母亲在旁说，“她放学了，让她多干，慢慢都会好起来的”姐姐便不再说什么了。

直到多年以后，姐还提起往事，我们家，就她又做牛又做马的，干那么多活，一阵唏嘘后，也都感叹着，母亲说“没想过会是这样,”我们也在一旁笑着“真没想到，再也不用那么辛苦 了，”说完又有几许失落在心头堆积，那些辛酸流汗的过去，不知何时已深刻于心了，怎能忘却。

我厌恶的，又喜欢的

每每想起时，总是感慨良多，两个十几岁的丫头，像牛一样弓着腰，使劲在泥泞的稻田里，拉着一车稻，吃力而艰难地半步几步地向前拉着车子，两手是泥，衣服上，脚上都是，鞋常陷进泥里拔不出，干脆赤着脚，脚被石头磕破，稻茬刺破，也不觉得，晚上洗脚时，铅心的痛。

也常用力过猛，车子陷在泥里，车绳子拉断了，脚底滑，摔倒了，车没气了，便重新接好绳子，爬起来再接着拉，旱天，朝外运稻子，就轻松很多，大家心情也都好，阴天，地里本就没干，如再下雨，那情形更是艰难了，一步一个脚印，脚印是斜的，拧着的，前进几步，就得歇歇，两个人又开始嘀咕着，何时干完。

我在早晨或晚上干几个小时，就匆匆去上学了，几亩地的稻子，也被我们运完了，虽然我们累得张着嘴喘着，直到最后一车拉到路上，看着空空稻田，里面我们留下的脚丫印，纵横，交错重复的车辙，我们大多时候，还是会心地笑了，辛苦，艰难，胜利的笑。

后来地被拿下去了，都承包给了别人，回家闲逛时，看到那一块块曾洒下汗水的土地，心里酸酸的，又空落落的，不再是我们的了，应该是高兴的，却怎也高兴不起来，一切如此的熟悉，又那么陌生。

几年后远走他乡，竟异常思念家里的一切，心被掏空似的，无着无落的，想着它的样子，是种玉米，还是稻呢？

那丝眷恋侵蚀着心，日夜不得安生。

我曾是那么地厌恶它，没有休止的劳作，流不尽的汗水，贫瘠而又丑陋，靠天收的希望，谁又能摆脱。现在好了，收种都用机器，地也整得平坦，可喜的是，田里修了水泥路。

以至后来无论遭遇到工作上的不顺，生活中的磨难，开始几多抱怨后，也都渐慢慢坦然接受。

生命中总有些东西，岁月把它刻在了心中，虽然它是丑陋的卑微的，它坚定着你的信念，丰富着你的内心，让你一路欢笑也一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