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到死心如铁 104 其臭如兰

作者: 青色百合99 | 来源:发表于2018-12-06 06:12 被阅读4次

    目录|第一百零二章  王言如丝

    第一百零四章  其臭如兰

    铁珩从书房出来,只觉喉头吞了一口黄连,苦涩无比的汁液溢满胸口,直直地逼进心里去。

    他一直觉得,生命中总有些东西,不得不争,更有些东西,不得不舍……

    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极大地动摇了这一切。他到底争到些什么,又舍弃了什么?

    值得吗?值得吗?

    夜色浓厚,有如怒涨的潮水,奔腾不休。

    他步履匆匆,走过一重重亭台,冷风扑面吹来,却压制不住阵阵心悸。忽然一个暗卫从花木的阴影中现身出来,对他施了一礼:“相爷,可有事吩咐?”

    铁珩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撞进了花园平时无人踏足的角落。

    自从上次有人偷偷闯进他府上并放了一把火,李立清就分派人手,把整个宅子守得像铁桶一样。围墙周围,除了暗卫,还布下好多陈影做的机关和陷阱。

    这暗卫大概怕他误踏机关吧?“无事,你下去吧。”铁珩挥手把人遣散。他不想见人,更不想回屋去,许多心事,恍恍然如在眼前,根本禁不住几次追问。

    如果叫他一个人对着四面墙壁,只怕会发疯的。

    铁珩在花园角落里站了片刻,忽然退后两步,奔到墙边提气纵身,已经轻飘飘地翻出了围墙。

    他的宅子本来就在汴梁中心地带,稍微一转,就并入了南门大街前的人流当中。

    铁珩信步向前走去,根本没留意脚下方向。

    关山千里,长风难度。

    反正怎么走,也到不了蓟州,那么其他任何地方,对他又有什么分别?

    汴梁城,如同一个不施铅华的美丽妇人,随着夜色降临开始着意调脂弄粉,戴上了最炫目的首饰,穿上了最艳丽的衣裳,才一把拉开黑夜的帘幕,光彩夺目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到处都是温暖的灯火,照亮铁珩踟蹰的脚步。柔和的光打在经过的人们身上,颜色金黄,像刚熬制出来甜脆的糖衣,好似在无声地邀请,只要你肯进来,就可以度过一个像糖一样甜蜜的夜晚。

    街道是喧嚣的,流动的,一波一波没有开始更没有尽头,像这个繁华都市永不停歇的心跳。

    铁珩从来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但这一次,他似乎明白了汴梁人对它无尽的爱慕与自豪。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没有人认识他,无需与人寒暄,更不用揣摩他人的心意,他可以无名无迹地融入其中。

    人们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说着他们想说的话,凑成车水马龙,繁华如锦。

    千百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

    汴梁城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多得挤满了大街小巷,寺院殿宇,市肆瓦舍……却没有一个是对的那个。

    不知不觉已到了大相国寺后面,相蓝永远都是人声鼎沸。其中最热闹的,正是岳朗无限推崇的刘记熏肉烧饼铺子,此时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买烧饼的人从门口一直排到了街角。

    上一次来刘记吃烧饼,还是那年上元节。回京城这么久,铁珩竟然没来过一次,也许他是心有愧疚,不愿独自来享用这样的美食。

    他找了一个临窗的雅阁,还是要了一壶莲花白,和两个热腾腾的熏肉烧饼,一口一口,慢慢尝着其中的滋味。

    他能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少年的岳朗和赵城,元宵夜在此围桌而坐,一边吃东西一边谈笑风生的情景。他记得当时嘈杂的人声,外面光怪陆离的花灯,他甚至记得岳朗发髻中永远梳不进的那一绺碎发,随着少年的笑颜来回颤动。

    好似他今夜的思绪,凌乱不堪。

    却无论如何再也想不起,那双眼睛里别样的神采,那种无时不在,奕奕有神的笑与忧。

    人生真是大梦一场,兜兜转转,回到原地,却找不到最重要的东西。

    铁珩只觉心被掏空了一块,怅怅然有所失,这记忆的断层叫他坐立难安,东西吃到嘴里也味如嚼蜡,只好草草结了账。

    直到他在刘记的门口见到一个翘首而待的小男孩,岳朗的脸才终于在他脑海里再度清晰起来。这男孩相貌和岳朗毫不相似,只是眉眼间那种馋而想往的神色,几乎一模一样。

    铁珩忍不住蹲下身,跟男孩平视:“想吃吗?”

    “嗯,想。”男孩“咕噜”咽了一口口水,“可是钱已经花光了。”

    “没事,”铁珩摸着他的头顶,微笑道,“叔叔请你吃。”他掏出钱买了两个饼,递到了男孩手里。男孩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看了他半天,终究抵不过饼的香味,低头大大咬了一口。

    “好吃吗?”

    “好吃!”男孩含着饼含糊道,“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我也要!”

    “我们也要!”

    不知从哪里闪出了一大堆小孩,围着铁珩也要起饼来。铁珩平时身上根本不带钱,这钱还是不知哪个年月装在荷包里的一点散碎银子,全都买了饼散给他们还不够,只好把那只销金嵌玉的荷包也抵押上,又换了十几个烧饼,将将打发了这些孩子。

    孩子们一边吃着饼,一边闹着笑着,笑声惊动了来来往往的大人们,纷纷投之以目,他们的样子令孩子们觉得越发有趣,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铁珩弯了弯唇角,也想跟他们一起笑,却终究未能笑出来。

    天真的孩子们,可知道给他们买饼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如果知道铁珩流传的各种恶名,为了夺权杀害同僚,强抢民女为妻,任人唯亲,祸乱朝纲……还会吃他的饼吗?

    嗯,现在又多了个放浪淫邪,觍颜惑主的罪名。

    人们总是被表面发生的事所迷惑,而不想去了解真正发生了什么。这样也好,他就给他们这个表象。

    铁珩的手拢在袖子里,摸着那个两寸见方的木盒,忽然间就笑了出来。

    与其枉担了个放浪的虚名……

    还不如,把这名字坐实。

    ---

    箫鼓声中,也夹杂着悠悠荡荡的歌声“说相思难拨回头,夜月鸡儿巷,春风燕子楼,一日三秋……”

    鸡儿巷,坐落于马行街和矾楼街之间,又分东鸡儿巷和西鸡儿巷两段,是汴梁城中最繁华的瓦舍勾栏之地。

    街头是一个高高的牌楼,上面挂着一排鲜红的栀子灯,那光都带着动人的粉红,还未进街,就给人以醉生梦死的感觉。

    街边的树干上缠着五色的绸缎,没有叶子的枝条间挂着轻纱做的莲花灯,灯光辉映下,更显出朱栏玉瓦,脂浓香艳。

    真是扑天的富贵,妆点出一派纸醉金迷。

    街两边高楼绣阁林立,舞袖缥缈,丝竹盈耳,从楼中吹出的风都是酥软的,仿佛带了柔软的小手,在男人们脚下一缠,就把他们的魂都勾走了。

    畹华阁在鸡儿巷是个稍微特别的存在,别家都把门脸弄得富丽堂皇,唯恐颜色不够鲜艳瞩目,它却重门深掩,一派的淡雅素净。

    一入大门,闻到的绝不是脂粉之香,而是极其清淡的兰花香。

    畹华阁有一双楚氏姐弟,弟弟兰音善琴,姐姐兰言善歌,二人俱是相貌出众,技艺惊人。所以即使从不刻意逢迎,在群芳汇集的鸡儿巷,也可以占得一席之地。

    畹华阁也许是深谙出来玩的这些大爷的心理,上等的烟花之地,却装饰得比大户人家的香闺还要别致。阁内高栏低槛,帘幕重重,委婉而又幽深,到处都是水墨字画的白绫制成的帷帐,益发显得雅致出尘。

    端茶送菜的婢女也是一派良家风姿,温婉守礼,全无一点烟视媚行的样子。兰言兰音姐弟两个,更像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和读书士子,所以来往的客人虽多,成为他们入幕之宾的却极少。

    夜近三更,宽阔的大厅里座无虚席,一张又一张圆桌和绣墩,有坐几个人的,也有只坐着一个人的。每桌上都有一盏青玉做成的小灯,灯火幽幽暗暗,更添了朦胧的气氛。

    纱帘后的一个倩影轻轻站起,清了一声嗓子,大厅中顿时静了下来。随之帘后有琴声响起,好似森森凤尾,细细龙吟。

    女子的歌声醇和圆润,像月光下的一条河,静静地流淌,一转一弯间,流进了人的心里去。

    一唱三叹,还没听清字眼,已经被歌声感动。厅中诸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聆听。

    琴声由慢及快,又由快及慢,歌声始终与之宛转相就,珠联璧合。

    一曲终了,掌声几乎把大厅的房顶都掀翻了。

    客人纷纷将端着朱盘的婢女叫到身边,奉上丰盛的缠头。木盘里一时堆满了金灿灿的元宝,也不乏玉臂支,金粟钗,赤金嵌玉的掌梳,还有精工纺制的蜀锦和绣春罗……

    礼物捧入帘后好一会,才有一个红衣双鬟的婢女出来,冲大家盈盈一福,把一个木盘摆在最前面的台子上。

    盘中有个小巧的木盒,盒中是一颗硕大而又浑圆的珍珠,闪着淡淡的金色,这厅中的灯火再怎么幽暗,也遮不住珍珠上流转的宝光。

    常来烟花之地的人,都知道尤其在当下,这颗明珠是如何价值连城。众人明白楚兰言选中了赠珠之人,在纷纷议论声中自行散去。

    ---

    畹华阁的二楼有着更多的绮罗绣幕,上百盏青玉灯缀满各处。窗台上,花架上,墙壁上,到处都摆着盛开的兰花,动人的清香氤氲一室。

    楚兰言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丁香色的广袖合欢襦,略微收紧的腰部,越发显出上半身美好的曲线。

    撩起淡红色纱帷,她含笑进门,今晚的恩客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杯清茶。

    这个男人有着异常出色的容华,非常好看,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他穿着苍青色的深衣,除了发髻上一支白玉簪,没有任何别的装饰,可就是这样极简的装扮,更衬得他风神秀彻,眉目清华。

    兰言不由暗暗喝了一声彩。

    她在畹华阁迎来送往,不知见过多少人,他们想要什么,一眼就可以看个八九不离十。

    这是个寻欢作乐的场所,她总是能给出客人想要的东西,所以才能在这艳帜高张的地方屹立不倒。

    他们也许会跟她谈诗论文,琴棋书画,但到了最后,都是为了一件事。

    进了她的暖阁,只顾捧着酒杯喝酒的,多半容易激动乱性;不碰酒菜,只会坐着干等的,一般都是乍入瓦舍的新手;而肯耐下心性,点上一盏茶慢慢喝的,百中无一,多半也是在掩饰自己的紧张。

    可眼前之人显然都不是,他虽然温文含笑,却被眼神中的一股清冽之意压住,有了一点禁欲般的肃然。

    兰言一时看不出他想要什么。

    有的时候,微笑也是一种拒绝。

    楚兰言阅人无数,岂能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明明男子坐的是个双人的春凳,她却没过去坐在他旁边,而是坐到了对面。

    “郎君玉趾降临贱地,兰言不胜荣幸。”她敛手低头行了个礼,正好展现了自己脖颈那修长美好的弧度,“不知怎么称呼?”

    男子眼中微小的犹疑,并没有逃过兰言的目光:“……我姓铁,单名一个卓字。”

    这大概不是真名,兰言神情温婉地继续问道:“是第一次进咱平康之门吧?”

    只见一丝悲苦爬上了铁卓的唇角,连脸上的笑意都变得酸楚起来:“怎么会?我‘少时即厕身于平康之地,迷失于烟花之间。’怎么会是第一次?”

    “不像呢,”兰言忍不住失笑,“郎君一看就是平素持身如玉,今日为何选中了咱畹华阁?”

    “因为这阁中的装饰,叫我想起了一位故人。”铁卓脸上终于露出了一分关切之意,语气温柔而低沉,“不知娘子和你的兄弟,师承何人?可否听到过一个叫‘玉笋班’的?”

    “‘玉笋班’?没听说过,很有名吗?”

    “二十年前在扬州无人不知。”铁卓听了这个回答,明显有点失望,“刚才我听令弟操琴,左手吟猱变幻,从羽声急转变徵之声,正是玉笋班徐叔最常用的一法。”

    “咱姐弟二人的师父不姓徐,更不会弹琴。”兰言想起了师父,凄然笑道,“他虽然惊才绝艳,却素有喉疾,连话都说不大出来呢。”

    “哦,”铁卓身子微微前探,“不敢请问他的姓名?”

    “他老人家姓孟,讳九殇,已于五年前仙逝了。”

    “是吗?”不知是否是错觉,兰言只觉铁卓嗓音发颤,头也垂了下去,叫人再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那一双肩膀,透着沉沉的疲惫。

    兰言忍不住站起身来:“郎君看起来疲敝交加,兰言略通导引按摩之术,可否与你一试?”

    铁卓坐直了些,微一抬眼,忽然就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凛然来。

    这个人,原来并不是仰慕她而来的。兰言暗暗生出了好奇之心,绽出那一向可以顾盼生春的笑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奴家不怕郎君,郎君反倒怕起奴家来了吗?”

    铁卓闻言一笑,这才点了点头。

    兰言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按摩肩膀,又按着经络一直揉到背部。烛光下,铁卓那苍青色的深衣,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皱褶中闪动着繁复的暗花,更有一种含蓄而隐约的华贵之美。

    直到那绷紧的肩膀完全放松了,兰言才又问道:“郎君本是春风化人,为何今夜怀抱尽是秋气?”

    铁卓声音轻如叹息:“只因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所以来到瓦舍之中消磨?”兰言更加不解了。

    铁卓舒服得双目微阖,微笑道:“本以为要破釜沉舟,来了也不觉怎样,可见世上本无事,都是庸人自扰。”

    兰言一点都听不懂,再也猜不透此人的来意,索性坦然直问:“难道你来畹华阁就是为了寻找故人?”

    “也不是,”铁卓也不睁眼,“还为了把这颗珠子送出去。”他轻描淡写说道,仿佛这颗绝美的明珠,只是个令人烦恼的麻烦。

    兰言轻声笑起来,随手解开他的发髻,指尖蘸了点薄荷油,从两边的太阳穴往顶心轻按:“怎么不送给你的心上人啊,郎君如此品貌风采,岂能没有个心爱之人。”

    “他呀,”铁卓笑着睁开眼,更显得孤意在眉,深情在睫,“向来不喜欢这些劳什子。”

    兰言咬咬下唇,再度柔声道:“兰音是个琴痴,索性把他叫来,我们坐着一起闲话可好?”

    “好啊,”铁卓温声应道,“还有一事要拜托你们。我来汴梁日久,却没什么机会四处游玩,以后别人问起来,一句都说不出。娘子应该熟悉汴梁风物,可否好好给我讲讲,这城里都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尤其是好吃的,多多益善。”

    夜越来越深,畹华阁内倒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倍。不光从来不与客人交谈的兰音少爷,被破天荒叫进了二楼的雅阁,深更半夜,阁内还不时传来阵阵琴声和笑声。

    只听兰言娘子的娇声不断,一会叫仆人老金,去龙津桥梅家买鳝鱼包子,一会又叫婢女小蕙去白矾楼买三脆羹,还有马行街郑家的甜糕,金梁桥下张家的乳酪……

    引得外面的众人纷纷惊讶,这是哪里来的一个饿死鬼投胎?可惜了那个上好的相貌,却是个只知道吃喝的夯货。兰言小娘子平素最讨厌须眉俗物,居然不以为忤,更是奇哉怪也。

    真把咱这畹华阁当成饭馆啦?

    ---

    直到天色微明,铁珩才带着一身醺然酒气从鸡儿巷蹒跚而出,手里还提着好多大大小小的纸包,里面装满了各种小吃。

    他的身影刚出现在巷子口,就被一个眼尖的禁军看见了,一声喊,一时间引来了一大群人,都是铁府的家丁护院。

    为首的李立清看见他,脸都黑成了锅底,如果不是碍着面子不能当街殴打上官,只怕马上就会动手:“跑哪去啦?这么多人!找了你整整一夜!”

    还没等铁珩回答,又一队人也疾步走近:“陛下宣铁相公觐见,快点去吧。”

    ps: 咳咳,一个小剧场

    岳朗:我听说你回京城以后,第一次见到官家,他就脱衣服给你看肩膀……这次他送给你这么大颗的珍珠,不是叫你送给心上人的吗?你居然拿去鸡儿巷的姑娘那里消磨了一夜,果然是我大卫的风流佳话,胆子挺肥啊!

    铁珩:岳子明,你讲讲道理!你总得考虑一下我这么做,是想干什么吧?

    岳朗:我考虑过了,你就是想气死我!

    铁珩转向景帝:陛下你跟他说,我这么做的道理。

    景帝:小朗,他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岳朗:你知道他有一次给你上奏疏,那血书是用鸡血写的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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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已申请销号:读了两遍!
        前半部分被铁哥勾得心儿发飙,想去大醉一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么!
        后半部分居然有又有些郁闷,这铁哥居然去勾栏?朗朗知道了不要生气的么?
        到最后的小段子,这朗朗的反应,活活是噗然一乐了!
      • 北旭晟:早安
      • 已申请销号:终于沙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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