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更短亭|滔滔乡水

作者: Edda艾达 | 来源:发表于2021-04-06 07:07 被阅读0次

    “我的家在巍巍庙山之下,滔滔沂河岸边。”这是经常出现在我少年时期作文里面的一句话,百用不厌。

    其时我早已知道,村子被合并,乡山被削平,故乡已是面目全非。而在我心中,巍巍乡山仍为它遮风挡雨,滔滔乡水仍为它欢声歌唱,它依然存在,真切逼人的存在在我的梦里我的文中。

    既然在梦里在文中来回萦绕,夸张一些在所难免。浓浓乡愁充斥其间,美化了竹篱茅舍,提 升了山的高度,但是乡水却真的如我小小心中绵延的思念般滔滔不绝,绝非矫揉造作之词。

    并不巍峨的乡山,使我们村有一种难已述说的隐隐气势,而静静拥着我们村的乡水,则带来了更多的轻灵,增添了几许秀气,注入了蓬勃的活力和无限的憧憬。

    乡水名沂河,发源于沂源县西北部松山崩北麓,南流经临沂入江苏省苏北平原,河水入京杭大运河和骆马湖,下游汇入灌河,在灌云县东燕尾港入黄海。全长五百七十四公里,流域面积达一点七三万平方公里。主要的支流有东汶河等。

    乡水从遥远的上游一路蜿蜒跌宕而来,在我们村外面简简单单地划了个优美的弧度,显得沉 静而平缓,仿佛在此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奔流百里的思绪,又浩浩荡荡地向东流去。

    然而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沂河属山洪河道,历史上常发生水患。解放前的沂河中下游河道紊乱,淤塞不畅,一直是涝灾严重。建国以后国家对沂河进行了全面整治,上游建有田庄、跋山等水库,中游开掘沂河使部分沂河水进入沭河水道,下游开掘新沂河,从骆马湖经沭阳直达燕尾港入海。

    经过治理的乡水如驯服的羔羊,滋润着广袤的黄土地,哺育着一茬茬的庄稼茁壮成长,使无数在土地上辛勤劳作的农民,在心里泛起层层希望的微笑。

    然而由于我们庄三面环水一面临山的地理状况,再加上夏季铺天盖地的暴雨,东栗园仍然几乎是年年饱受水灾之苦。

    不知为什么,在那年月,雨水好像特别特别地多,有时一下就是几天,无休无止。村里所有的青壮劳力都在河堤上日夜守护,剩下的老弱妇孺,一边祈祷着老天快些停雨,一边则心惊肉跳地看着自家浸泡在雨水中的房子。如果水灾异常凶险,大家就往山上跑。母亲说,有一年,我尚在襁褓之中,洪水泛滥,多日不下,河水已经与河堤一样平了,随时都会有决堤的危险。全村人都扶老携幼地跑到山上,在山顶上餐风露宿了整整两日,幸亏河堤总算未决。全村老小直到洪水退去方才返回家园。

    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向山上跑过,但是却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我坐在床上,看到屋内的水越来越多,慢慢地涨高,渐渐淹没了床腿,我常坐的小木头凳子正晃晃悠悠地在水中漂着。本能的恐惧下我连哭带喊地叫着母亲,母亲却无暇顾及我,正忙着在门口堵水。

    事过境迁,我并不知晓洪水给我们村带来了多大的灾难,但是它给予我的恐惧却深入肺腑。缘于这份恐惧,我虽自幼生长的水边,却一直不会游泳;也缘于这份恐惧,使长大的我对山一向亲厚有加,对水仍是心中生畏,索性敬而远之了,只是自嘲地以仁者自居: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嘛!

    童年的记忆并不是一条线,更多的是一幅一幅的画面,甚至只是个模糊的印象,仿佛断线的珍珠,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尘埃深处却仍然圆润如初。

    哥哥姐姐的水性很好,同玩的小伙伴中也不乏水中高手。看到他们在水中如鱼得水不亦快哉,我只坐壁上观而已,至多也就坐在水边湿湿脚。不幸的是,就是湿湿脚,我也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还记得那是个酷热的中午时分,因家中来了客人,母亲忙于应酬,我就一个人出了家门。先是在门口的柳树下玩了一会儿,看见池塘中有两个姐姐在游来游去,不禁心生羡慕,慢慢蹭到池塘边坐下,并把小脚丫伸入了水中。没想到的是,池塘边的泥土湿润滑腻,我一点点地向下滑落着,开始还觉得挺好玩的,当水渐渐没了我的小腿,我有些害怕想站起来却发现已站不起来了,我翻过身体想爬上去,可是坡陡土滑,手无可攀之处,心慌意乱中,水已漫过我的脖子,可我仍在不由自主地下滑着。我开始拼命叫母亲。在池塘中游泳的两个姐姐听到声音看到我身处险境,急忙游过来托住我。与此同时母亲已经冲出家门,跑到池塘边把我从水中提起,将我抱回了家。

    第二次遇险是在村西边的那个池塘里。很多小伙伴在水中嬉戏,我仍旧坐在池塘边比较安全的地方观看。这时,一个我很要好的小姑娘向我走来,对我说水不深,邀我下来玩。我虽感激她的邀请,对水的惧怕仍令我犹豫不决,她就亲自牵着我的手领我一步步走进水中。

    欢快的塘水在身边流动跳跃,一丝清凉从脚下迅速地上升,赶走了夏的酷热。欣喜的我松开 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在水中走着。就在我决定要回去的那一刻,双脚突然一滑,我立刻跌入到黑暗的深渊之中。我只觉得自己在水中忽上忽下,目不能视,也无法呼吸,只要张嘴水就咕咚咕咚地灌到肚子里。我心里很明白,喝多了水我就会死掉。于是屏住呼吸,可一会儿就憋不住了,想喘气却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喝水。于是又屏息,屏不住时又喝水,几次下来,我已经支持不住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抱起了我。

    等我醒来,看到母亲正在垂泪,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油煎鸡蛋的香气浓郁扑鼻。

    事后才知道,我掉进了一个井眼中,那是天旱时在池塘里打的机井。当我在水中一沉一浮时,小伙伴们都吓坏了,跑到池塘边上大声呼喊。也许是命不该绝,我的两个本家叔叔正巧在此时路过这里,将我救了起来。

    从此,母亲对我严加看管,而且一再地嘱咐我离水远一些。

    然而我毕竟是个孩子,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当小伙伴们又邀我到河边去玩时,我将母亲的嘱咐已置之脑后。

    到了河边时,我却突然被满河堤的柳树迷住了。那些柳树成排成行,浓荫凉爽,且沙白细软,蝉鸣悠长。我穿行其中,自得其乐,留恋忘返。

    小伙伴们在清清的河水中恣意玩乐,又是捡贝壳又是捉螃蟹。我在柳树林中则听蝉鸣看树影观白云睡流沙,玩得也是不亦乐乎。到现在我仍能记得河水如飘带般在不远处悄然流过,柳树林中,我躺在柳树下静静遐想的那个美妙的如梦如幻的境界。

    等我回到村,母亲正在满世界找我。当听说我去河里玩耍时,母亲气极了,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虽然我没有下水,也没有被淹着,但我仍将这次视为第三次遇险。因为母亲打了我,既委屈又无奈的我把这笔帐记到了水的头上,毕竟是它害我挨打的。

    小小生命中经历的这三次惊险,它们的前后次序我是记得的,但它们之间的间隔以及间隔的长短却一点都不晓得了。多少年后,因奔丧回乡重游旧地,可惜门口的池塘和村西的池塘都化作了滚滚麦浪,东栗园踪迹皆无,只剩下乡水依旧滔滔。

    河边成排成行的柳树已廖若晨星,但每一棵却都粗状盎然。宽阔的河道上一弯瘦水潺潺而流,仍是流沙细腻河水清澈,仍有姑娘媳妇们在河边挥棒洗衣,除了少了些柳树,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努力寻觅着儿时缥缈的记忆。却忽然发现在前面河水拐弯的地方,有一片青青的芦苇茂盛繁密,这似乎是记忆里所没有的;越发的细细察看,又感觉得河水离河堤远了好多好多。心中生疑随口相问陪同的叔叔,叔叔说:“是啊,河水是移到河西岸了,这就是所谓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孩子,三十年以后,河水就又回到我们东岸了。”

    三十年,多少日日夜夜,多少羁旅乡愁,多少春花秋月,就这样轻轻地一语划过。河水慢慢由东岸移到了西岸,我也由一个天真烂漫不识忧愁的农家孩童,蜕变成浪迹天涯的城市倦客。如果三十年后能再次重来,河水也许真的在东岸相候,可是,我的乡亲们呢,还能有几位是我所认识的?或者说还有几位能认识我呢?抑或又还有谁能陪我在这古老的河滩上一遍遍漫步?只怕真应了那首淡若轻鸿却疼入骨髓的唐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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