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对不起，我还只是一名普通士兵

文／兵小蟹

1

昨晚给我爸打电话，我爸接起就说：“这次怎么这么久，元旦也不打个电话，你妈天天念叨你呢。”

回想一下才知道，有一个多月没打了，以前都是一个星期一回，最久也就半个月。

“忙啊。”我心虚的说。

再忙，我们给父母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的时间还是有的，不过是我们不想，嫌他们唠叨，或者怕麻烦，或者觉得无所谓。

“那要学会保护自己啊，训练那么累，年纪轻轻的别啥都逞强，弄一身伤。”我爸说。

“我都是当父亲的年纪了，晓得啦，倒是你那菠萝似的手要注意保养。”我半开玩笑，心里却酸酸的。

我爸嘿嘿笑：“我的手好着呢，白白净净，纤纤玉手。”

从他语气中都能听出来，电话那头的他正在翻看欣赏他的手。

我都只敢夸自己的手是弹钢琴的手，他比我还自恋。

现在忽悠我一套一套的，我让他把电话给我妈。

2

2012年，我高考失意，选择参军。

我爸从南宁匆匆赶回来送我，不经意间看到我爸的手裂开一道一道缝，能看到裂缝里还渗着血丝。

我妈说，用了几瓶大宝擦手，也不见好，疼又不敢说，只能直咧着嘴。

我爸开玩笑说：“大学上不了，当兵还不努力的话，以后就跟我去南宁捆钢筋，也让你有一双菠萝手。”

我爸的手，是因为长期在大热天里，抓握钢筋被侵蚀而裂开的。

我爸和许多农民工叔叔一样，干活卖力，老实本分又善良。

可气的是，工程竣工后，老板故意拖欠工钱，欺骗我爸和同村的十几个人，说公司不发钱自己也很无奈，只能先拿出自己的积蓄发一部分。

我爸特么善解人意，慷慨大方跟人老板说自己不着急，先给其他人结账。

五万块钱拖了五年，到现在也没还，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

过于纯朴的人，容易被欺负和欺骗。

3

我妈接过电话：“吃饭了吗？成都冷不冷(夏天就问热不热)？”

这是她专用开场白。

估摸着聊天差不多了，她一定会插播“多喝白开水，身体倍好棒。”

不像广告的广告，也不知道她跟谁学的。

耳濡目染的我，跟战友或者姑娘聊天时，也会有意无意让人家多喝白开水，还念念有词：多喝白开水，有助于促进人体水分更换，美容养颜。

导致我经常被战友暴击：“只会叫人多喝白开水的人，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尴尬的我，只能每次都卖笑。

“五点半就吃了。成都是不下雪的城市，不算冷。”我说。

这话说出来的第二天早上，成都飘起了头皮屑般大小的雪，只有早起的人能见到。

我的脸被打得“pia pia”响，流年不利，老天也跟我作对。

“呀，那今年回家过年吧，到时候指定下雪，你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像小时候一样热闹。”我妈电话那头略带兴奋。

我最佩服我妈这一点，三两句话就能绕到我回不回家的话题。

我妈每年都问，今年第六个年头。

我沉默好一会，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不来就算了，好好当兵争口气，干出个样儿，村里人都说我和你爸了不起呢，我和你爸也为你哥俩感到骄傲。”我妈有点小激动。

不能回家过年，想想挺对不住二老的。

4

想起我离开家那天，炮火伴随着芦笙一路连绵不绝，村里一大半人来送我，比人家结婚还隆重，我爸妈提一人两大袋糖果一路洒，笑得合不拢嘴。

当晚我爸喝了点酒，送我上火车时，红着眼说：“别看来送你的人那么多，大多是看热闹的，都在背后说我和你妈傻呢，好不容易养大两儿子都送去当兵了，你可真要努把力啊。”

我用力点点头。

当初我爸妈让我和我哥都去读书时，村里老一辈也说我爸妈傻。

在他们思想里，“读书无用论”根深蒂固，反正最后都要给人打工，不如早点出去挣钱。

村里和我同批读书的，一半读完小学就出去打工，一半读完初中，最后去读高中的只我一人。

我爸妈坚信多读书总归是好的，砸锅卖铁也要供我哥俩读书，能读到哪里算哪里。

还记得我哥上了一学期大专后，嫌学费太贵，又说自己太笨学不到什么东西，毅然决然退学参军，减轻我父母的负担，把机会让给我。

很惭愧也很内疚，我最后没能考上好大学，和我哥一样踏上从军路。

这一去五年，没能出人头地，依然是名普普通通的士兵。

5

“明年我哥结婚的话，我就回来过年。”我把话题转向我哥。

我妈不吃我这套。

“你哥那是铁板钉钉的事，从来不用我操心，从小最不听话的就是你了，又是打架又是逃学的。”她说。

这么说我，我就不高兴了，这么损我，还是我亲妈吗？再说了我有这么坏吗？绝对没有！(我还偷过人家橘子，哈哈。)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现在紧跟习主席的步伐，为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强国，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不懈奋斗，我是放眼世界的文明人啊。”我说。

“行了行了，别贫了，大学都上不了的人，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吗。”我妈一棒把我打回原形。

老戳我伤疤，我严重怀疑自己是捡的，要不是现在穷得连小黄车都骑不起，我早就去做亲子鉴定了。

“妈，我现在一百二十斤整。”我说。

“你去年的假呢？”我妈完全无视我这么有“份量”的话语。

“我刚好一百二十斤耶，身高一米七，有胸肌，有腹肌，有肱二三四五头肌，国际标准身材耶。”我继续不要脸的说。

“你去年的假呢？”我妈继续无视我这么有“份量”和“高度”的话语。

我妈赢了，无视就无视吧。

“去年刚从院校回来还是实习生，不仅没有假，脏活累活还都我干，可痛苦了。”我边无奈边装可怜。

“什么没有假，他估计一个人跑哪里鬼混了，动不动就说去旅行，去流浪的。”我爸在一旁叨叨。

我和我妈都没有理他。

我继续跟我妈说：“你们在家过年可以多吃点好的啊。”

“现在就我跟你爸，过年杀只鸡都吃不完，还是小时候好啊，你兄弟俩都在，家里热闹。”我妈说。

“对对对，臭小子，你还不回来过年，家里冷冷清清的。”我爸又插一嘴。

“你到那边看电视去，能不能让我跟儿子好好说话了，你叨叨叨的，复读机呀。”电话里我妈说我爸。

“你娘俩也只敢欺负我，去就去，哼。”

我爸这个逗逼，竟然撒娇，我在这头暗笑。

6

和我妈聊了很久才知道，前段时间家里收茶油籽(可以榨油)，她坐着大货车，吃着晕车药，一路吐回家。

“不能坐车就不要来回折腾了，地里那些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实在要回去，下次记得坐火车，不吐还安全。”

说完，我心里充满自责，怪自己没本事，才让父母受这样的苦。

“七块钱一斤呢，我这一天能挣好几百。”我妈有些得意。

只要能赚钱的活，我爸妈都不辞辛劳地去干，他们一心想着在我和我哥买房，或者结婚用钱时再帮一把，处处为我哥俩考虑。

“我一个人坐火车回去不会转车，大货车直接到镇上了，很方便，你就不用担心啦。”

我妈故作轻松，但我能想象得到她坐车时难受的狼狈模样，我小时候也这样。

我妈才五十岁，她普通话说不好，也不会用智能机，给她买了老人机用，教了很久，才会接听电话，她嫌麻烦后来干脆不用了。

“妈，你和我爸别太拼了，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了，我以后买房结婚啥的都能自己搞定。”我语气铿锵，始终坚信生活会越过越好。

“知道啦，你兄弟俩多在部队待几年，以后转业回到地方安排工作，我和你爸心就踏实了。”从我妈话语里，能感觉到她心事重重。

我咯咯笑：“我以后肯定会让你和我爸享福的，但我想先去流浪几年，看看世界，走哪是哪，反正我哥在家。”

“只要你过得好，你去哪里都不重要啊。”我妈说。

“去国外也是可以的。”我爸哈哈大笑调侃我。

明知道我英语不行，还拐弯抹角打击我，高中150分的英语我能考23分，现在想起来心都还在不停滴血。

7

我正郁闷着，思考怎么回击我爸呢。

“你怎么又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我妈声音。

我爸嘿嘿笑：“电视不好看，还是跟儿子聊天解闷。”

“回去。”我妈呵斥一声。

我爸“哦”了一声，乖乖地走了，不再像广告一样，时不时在精彩内容时插播一下。

一物降一物，我忍俊不禁：“我妈英名！我妈万岁！”

“行了行了，这么穷都是被你贫的。那个野蜂蜜我上个月给你买了，正寻思什么时候给你寄过去呢，你这么久不打电话。”我妈抱怨。

到底还是我妈呀，学会拆字了。

去年冬天有战友需要野蜂蜜，我让我妈在村里问下，当时她问了整个村子人也没有，我说不要了，她却一直记在心里。

“你和我爸留着喝吧，不用给我寄过来了啊。”我提高了几个分贝，怕她不听。

“好好好。你们最近有没有去哪里抢险？要注意安全啊，前阵子不是有什么滑坡地震啊，部队组织捐款的话你要多捐点。在街上看到不怎么好的人(她指的是乞丐或者靠街头卖唱为生的人)，也记得给点，我们有手有脚的还能挣，人要先善良，才会有好报。”我妈谆谆教诲。

我妈虽然没文化，她的品质却值得我一辈子去学习，她对自己苛刻，对别人慷慨。

村里按规定凑钱建凉亭，建桥，她总是比别人多交；高中时我每年的贫困补助，她三令五申让我跟班主任说分别人一半；家里平时省吃俭用，我同学来家里走动时，她做一大桌子好菜…

我跟我妈吐槽在大凉山火车站，成都北站，北京西站被骗的事，包括这些年买东西被老板忽悠，坐车被司机忽悠的悲惨往事。

“就是太单纯善良，我才经常被人骗钱，我这么傻，一定是遗传了你的基因。”我开玩笑到

“宁愿被骗，也不能丢掉了善良。”我妈说。

电话这头，我点头称是：“得令，一定牢记母训。”

说完我抱拳拱手，以示真意，尽管我妈看不到。

8

要挂电话时，问我妈：“我爸呢？”

“你爸跟人家在电视那边吃糖呢，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喜欢吃糖。”我妈笑着说。

“喜欢吃什么就买，开心就好，哪里不舒服就去看，身体重要，别怕花钱。”

说着，心里一阵难过，父母五十多岁了还到工地上给人家干苦力，特别对不起父母。

“妈，那个、对不起啊，我和我哥都还只是个普通士兵，你和我爸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有让你们享福。”我忍着眼泪说。

“说的啥话呢孩子，我和你爸已经很幸福了，我们不要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你兄弟俩平平安安就够了。”

我妈一说完，把我感动直流泪，我怕她知道，匆匆道晚安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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