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精选好文.生活故事】专题征文
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讲起来有点虚幻，听起来些许伤感。时间的蛛网交织出岁月的沧桑，斑驳了美人的容颜，刻进了爱人的心田。情纵使超越生死，问谁来成全？
1 特别的顾客
我是一家婚庆公司的老板，主办过的唯美浪漫到底有多少场，不翻翻记录恐怕自己也记不清了。
这么多年来，只有一对牵手仪式没有登录在册，却令我终生难忘。回想那笔生意，从开始的愠怒、拒绝，到好奇、倾听、感动，最后点头答应，足足耗费了一上午的时间。
那是一个清爽的早晨，阳光洒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门前的柳枝悄悄地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三只喜鹊，在窗前盘旋飞舞嬉戏追逐。
它们唧唧吱吱欢快地聊着天，痴痴地不肯离去，直到一辆黑色吉普车的到来，才婉转流连地结伴飞向了远方。
车上走下来四名男子，最年长的四十多岁，最年轻的才三十出头。他们红肿的眼睛让我猜测，可能是久别重逢喜极而泣的结果。
简单介绍一下，果然是亲兄弟。可是，当店员将婚礼套餐拿来时，他们却面露难色。
停顿了片刻，他们的大哥代言了。
“呃，是这样的，老板。我们应母亲的要求，想为父亲和小妈举办一场特别的婚礼。然后……再……再为他们二老举办葬礼。”
我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反应了过来，大清早的真晦气！我心中顿时感觉不爽，压制着满脑子的不悦提醒他们。
“不好意思，我这里是办喜事儿的地方。如果你们想办冥婚，应该去丧葬馆或寿衣店。”
说完，我就要起身送客，兄弟四人尴尬地杵在原地。就在这时，一位鬓发如霜、雍容高贵的奶奶走了进来。春寒料峭的季节，她居然穿着一身绛紫色的旗袍，高挑的身段保持得相当完美，不知多少男子倾慕过她玫瑰般的容颜？
兄弟四人急忙上前搀扶，一起称呼她为母亲。我被这位奶奶的气质震慑了一下，连忙将她让到藤椅上安坐。
她从容微笑地看着我。
“小伙子，能否请我老人家喝杯早茶呀？”
我打个手势，媳妇儿居然亲自走过来招呼这位玫瑰奶奶。
“清早喜鹊报枝头，原来是有贵客到来。我为佳人沏一壶玫瑰花茶可好？”
玫瑰奶奶笑靥如花，眼含热泪地感慨。
“真是一位玲珑剔透的姑娘，见一面就知道我心中所想，看来确实没选错地方。”
媳妇儿躬身施礼，转身吩咐店员去楼上取罐碧螺春下来。我心领神会，立刻将大家请进里面房间慢慢谈。
我开始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大家庭？看谈吐气派，他们的条件的确不错，但也不像富甲一方的豪门。那为什么年迈的母亲健康安在，就要给小妈和父亲举办婚礼呢？还有，明摆着那两位老人已经仙逝，又何苦大费周章举办不和常规的仪式呢？这完全不符合正妻捍卫家庭排斥小三的套路啊？
还是媳妇儿的想法对，先探一探缘由，再决定接不接这笔买卖。
2 动荡的岁月
茶水备好，寒暄几句，不谈生意，只听玫瑰奶奶将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我出生于书香世家，父亲给东北王张作霖做秘书。皇姑屯事件发生时，我只有九岁。父亲为了继续跟随少帅张学良抗日，将父母妻儿送回老家避祸。
我从学校转入了开放式私塾，先生同意招收女学生。在那里，我结识了十岁的未来夫君。他家是当地富户，几十口人的宅子院墙高筑，四角塔楼都有人持枪看守，是为了防止土匪来山下打劫。
我们两家可谓是门当户对，自此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他满十七岁那年，我们中学毕业，应父母之命完婚。
三年后，日本侵华全面爆发，老百姓的生活更加艰难，父亲与家人也彻底断了联系。村庄外，经常有日本兵三五成群地出没，还把牛羊当靶子射击。
有一天，小我两岁的弟弟和几个伙伴出了村庄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被日本人抓到深山老林去当劳工了。母亲由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半年后撒手人寰，到最后也没等到父亲的消息。
亲人故去，娘家再无依傍，从此婆家便是我唯一的大树。夫君待我亦如初见，可惜我福薄命浅，婚后四年流产七次，腹中胎儿最小的都已满五个月，却都没能等到瓜熟落地，大夫说我的病没法治了。
夫君不曾言语，但公婆每日叹息，我心中明白自己恐怕是做不了母亲了。于是跪请长辈为夫君纳妾，以延续香火，很快便得到了应允。谁知夫君知道后坚决反对，他安慰我说只要好好调养身体，将来一定会有孩子的。
可是，在那个年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为没有孩子，全家人都抬不起头来，我人前强颜欢笑，背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夫君见我日渐消瘦，只好同意纳妾。夫君说这娶也不能操之过急呀，总要慢慢物色。其实我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就是佟家庄米行老板的女儿，闺名秀珠，小我四岁，知书达礼，容貌姿色不输我半分。
秀珠自幼常随父亲来我家，还是夫君的远方表妹。我是女子，早就察觉了她对夫君的心意。她是自爱的姑娘，从未向夫君表露这份感情。
我想外面兵荒马乱的，秀珠进了家门安全也能得到保障。她嫁了如意郎君，以后有了子嗣，对祖宗也有个交代了。我们姐妹俩共同抚养孩子们，将来彼此也有个照应。
哪里想到，天下马上就要变了，我的一番美意竟然误她终生。
秀珠不在乎名分，宁愿坐着一顶花轿从侧门嫁进来。当天晚上，我将母亲留下的那对玉镯送给她一只，相约姐妹同心伺候夫君，孝敬公婆。夫君见我和秀珠如此投缘，也放下了心底的担忧。
或许是没了压力，秀珠过门半年后肚子还没有动静，我居然又怀孕了。当时，我心中忐忑不安，居然开始吃斋念佛，希望我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
秀珠经常安慰我，陪我一起吃素抄诵经文，来为腹中胎儿祈福。三个月后，她也怀上了宝宝，全家上下不知道有多高兴。
秀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托她的福我有了儿子，公公搭设粥棚，舍米接济相邻一个月，以此来庆祝孩子的降生。
不久后，秀珠也生下个大胖小子，真是双喜临门。夫君是个有情有意的男人，他激动得握着我和秀珠的手，承诺今生今世绝不辜负我们姐妹的情意。
3 只能选一个
可惜心心念念的诺言，因为土地革命化作泡影。轰轰烈烈的整风运动，把我们家斗得一无所有，公公婆婆伤得太重，寒冬腊月含恨而终。
好在那些乡邻们都受过我家恩惠，纷纷向政府求情，说我家不是恶霸地主，还经常赈济乡里乡亲，帮助曾经的佣人娶媳妇等等。夫君才得以保全性命，我和秀珠还有孩子们少受了皮肉之苦。
可恨邻村的王二狗，就是个泼皮无赖。穷人翻身把歌唱，也成全了这种无耻之徒。他看着我们一家天寒地冻住在牛棚里，身上只披着麻袋片，孩子们饿得直哭，居然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这个坏蛋鼓动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光棍汉说，斗地主就是斗我夫君，弄死他就能娶两个大美人回家！
我和秀珠抱着孩子们拥在一起哭，并且约定好了，如果夫君回不来，我们就带着孩子们上吊，绝不会嫁给那些流氓！
感谢政府宽大处理，天黑的时候队长又把夫君送了回来，还分给我们一些干粮。但他临走时说共产党实行一夫一妻制，让夫君自己选择，我和秀珠只能留下一个，另一个送回娘家。
一向持重儒雅的夫君一夜未眠，痛苦落泪。天亮的时候，秀珠抱着我说她选择离开，因为我是大姐，已经有两个孩子，又没有娘家可回。而她只有一个孩子，又比我年轻，家里还有爹娘需要照顾。
当秀珠离开的时候，夫君紧紧地抱着她叮嘱，为了孩子也要活下去，她点头答应说一定会的。
七天后，村里传来消息，说王二狗以秀珠爹娘的性命做要挟，强迫娶了她做媳妇。夫君气得恨不能宰了这个混蛋！
我心急如焚，与夫君商量偷偷去看秀珠。
等我们见到秀珠时，她的脸上和嘴角都是伤。夫君忍无可忍，将王二狗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王二狗嚷嚷着要收拾夫君，就跑去政府告发我们了。
夫君想带着秀珠回家，但她坚决不肯。只求我们去她娘家把孩子接回家。我哭着求她一定要活下去，并承诺定会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尽心抚养他长大成才的。
再怎么不舍，都是无可奈何。我当时就想，如果没有孩子们，秀珠没有爹娘的牵绊，真想三个人死在一块儿。
回去以后，夫君被政府批评教育，还要自我反省写检讨，并和秀珠划清界限。
那是一段难熬的岁月，运动不断，我们首当其冲，天天写检查，日子过得战战兢兢。赶上挨饿的年月，秀珠趁着天黑，将口中省下来的干粮悄悄地送过来。天凉了，秀珠把孩子们的棉衣鞋袜做好，偷偷放在窗外。
孩子们也争气，身体都很结实，从来不让我操心，一晃就长大了。
4 喜庆的葬礼
秀珠一辈子再没有孩子，只有老二是她的念想。那个王二狗好吃懒惰，整日就知道喝大酒，一年前得了肝癌，撑不到三个月就死了。
秀珠终于熬出了头，我和夫君将她接过来同住，孩子们对她也孝顺。这无关风月，只是今生的承诺，一起度过剩下的时光。
本以为终于盼到了好日子，夫君却在昨日午后安静地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这一辈子真的太累了，我理解他。
秀珠拉着夫君的手说，也许我不该回来呀！我只顾悲伤，完全没有听懂她的话。结果到了傍晚，她就随夫君走了，只丢下我一个。
她为了爱情嫁给夫君，甘愿为妾。因为我的一念之差，令她一生饱受辛酸。欠她的实在太多，我要为她和夫君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这是我们一直渴望却没能实现的。
玫瑰奶奶讲完了故事，没等她开口请求，我就答应了这担生意。
当我问玫瑰奶奶有什么特殊要求时，她说按照中式婚礼举行，但歌曲要播放那首《康定情歌》，这是秀珠妹妹最喜欢听的。
我用心策划了婚礼的每一个细节，现场来了很多嘉宾。愉快的歌声自由地飞翔，大家都是偷偷擦去眼泪，笑着为这对伴侣送上鲜花和祝福。
玫瑰奶奶作为证婚人，她到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令我记忆犹新。
“大哥，秀珠妹妹，你们先去那边过几天二人世界。我先留下来享享孩子们的清福，再去和你们团聚！”
天空之城依然传唱着：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
本文编辑：沐恩佳音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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