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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团圆 | 金刚经:一部佛教思想史(32)

大团圆 | 金刚经:一部佛教思想史(32)

作者: Shinseki | 来源:发表于2018-08-21 19:00 被阅读11次

第三十二场 大团圆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须菩提,假设有人拿出够塞满无数过去未来世界那样多的珍宝来布施,另外有个发了觉悟心的善男信女呢只是读这部经——哪怕只有四句话,理解了,读懂了,执行了,逮着谁跟谁说。他的功德福报胜过前面布施那位。”

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怎么算给别人解说?就是没有执著,不为所动。为什么呢?一切的所谓‘法’,都是一场梦,犹如镜中花水中月。像晨露闪电那样转瞬即逝,应当怀着这种见解去讲述。”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佛爷讲完了这部经,长老须菩提和听经的和尚们、尼姑们、男居士们、女居士们,并所有的世间、天、人、阿修罗,听完佛的教诲,感到深深喜悦,信解、受持、尊奉、施行。

本场是《金刚经》的最后一章,而我以《金刚经》为话题和楔子——乃至某种程度上为圭臬与准绳——对汉传佛教发展历程的叙述也随之进入尾声。从第一场起,由名词切入,先陆续厘清了一些概念。然后第七场起,以历史为背景分别回顾了法性、法相、华严、天台、净土、密宗、律宗七大宗派的教理体系和演变过程。第二十七场起,则以禅宗为主要叙述对象,兼与之前的宗派理论进行对比,试图解释佛教理论在中国传播过程中发生的种种变化与原因。那么到了第三十一场,这项工作事实上已经结束。最后一场我想回到世俗的角度掰扯最后几个问题,即完成中国化后的禅宗何以吸引文人士大夫群体的加入?为何这种魅力表现自禅宗而非其他教派?士大夫的加入又对禅宗的传扬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

要回答这几个问题,就得先弄清楚古代中国的政治结构。在通常的观念或者话语习惯中,我们有个巨大的误区,即将古代中国统称为“封建社会”。其实中国真正实行封建制度的时代只有从西周到秦统一的大约800年左右。而自秦立国到清帝退位的2133年则是“帝国社会”或曰“帝国时代”。这俩概念天壤之别。

那么“封建”是什么意思呢?“封”就是封土,划定疆界。它的具体做法是在封地交界处挖一条深沟,把挖出来的土翻在两边,然后种上树,这个动作就叫“封”。“建”就是把疆界划定之后,指定一个领袖,建立一整套独立而完整的行政制度。西周时代,中国人的思维里还没有“地球”这样的概念,朴素地认为全人类生活的土地只有这么一块,是方的;而天呢是圆的,像个盖子一样罩住大地,这就叫“天圆地方”。但其实不需要多高深的地理知识稍加推断就知道它完全不靠谱,木匠都晓得一个圆、一个方,压根儿不合榫嘛。但神奇的是中国人都信了这套邪,所以咱们生活的这方土地就叫做“天下”,而“天”是统御万物、生养万物的最高存在,类似于犹太教中的“上帝”,是没有形象,无法言说的。这个观念事实上由商代继承而来,形成中国人独特的“天命观”。《诗经·商颂》里就有:“天命玄鸟,将而生商”的句子,所以统治的合法性是“天”赋予的,天命所归,是无可争辩和质疑的。

但“天”毕竟是最高存在,没有形象啊,因此天在世间就需要一个代理人,而这个代理人就是天的嫡长子,被称为“天子”。天将天下交给祂的嫡长子去统治,而天子呢又把土地分给他的同系宗亲去管理。分出去的土地就被称为“国”,国的管理者称为“国君”或者“诸侯”。而国君呢同样把自己的领地分给同系宗亲管理,分出去的土地就称为“家”或“邑”,家的管理者称为“大夫”。这就组成了封建制度下的统治架构,而天子、诸侯、大夫都是世袭的,由各自的嫡长子继承。那其他嫡子和庶子们怎么办呢?降级安置。天子的非嫡长子和庶子降为诸侯,诸侯的呢降为大夫,大夫的呢降为士。所以士就比较尴尬了,虽然身份还是贵族,但是没有领地了,因此失去领地的士就必须依附于大夫过活,这就形成了贵族门阀政治。而这四个统治阶级的政治目标也很单一,简而言之就是“管好自己的事儿”。士没有领地,他只能管好自己,曰“修身”。修身之后帮助大夫管理家,曰“齐家”。大夫帮助诸侯管理国,曰“治国”。诸侯拱卫天子,曰“平天下”。修、齐、治、平就是从这儿来的。由于本质上来讲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儿,所以不是职业,当然也就不领薪水。

那么“帝国”和封建的区别在哪儿呢?帝国实行的是郡(州)县制,即全国政权只有“中央—地方”两层,原来具有独立主权的诸侯封国消失了,有独立财权的大夫采邑也随之瓦解。分散的政权全部收归中央,皇帝成为唯一政府首脑,地方行政长官只是皇权代理人而已,所以封建制度下的贵族政治也就被帝国制度下的官僚政治所取代。而大家知道官僚无法世袭,是中央任命的,因此它本质上是个雇佣关系,所以官僚要领薪水,中央要发俸禄。那么制度变革带来的直接结果,“士”由最低一等的贵族,成了最高一等的平民,排在农、工、商之前构成帝国统治的社会基础。

当然,从封建向帝国的转变也不是一蹴而就,它同样经历了逐渐演变的过程。这个过程呢大致可以分为秦汉、魏晋南北朝和隋唐(及以后)三个阶段。秦汉时期帝国制度初创,还不成熟完善,郡县与邦国并存,所以我们看汉朝建立时还有分邦;而即便到了汉末三国时期某某被任命为地方官的同时,事实上也还是有封地的。比如诸葛亮,他的待遇是什么呢?拜丞相、封武乡侯、领益州牧。侯是个爵位,牧是个官职;所以他在管理益州的同时,食邑一乡(也有说法认为是县)。换句话说,诸葛亮在帝国制度下仍然有财权但无政权,属于中间地带。而到了隋唐帝国制度成熟以后,就再也不存在这种情况了,不管封哪一等爵位、不管做多大的官儿,既无财权更无政权。而分封世袭的贵族政治彻底向皇权代理的官僚政治的转变,就是在唐代全面完成的。

可能有同学就问了,讲了半天这和禅宗与士大夫有什么关系嘞?大家回想一下,禅宗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呢?中唐。什么时候风靡天下呢?宋代。那为什么偏偏是中唐建立宋代风靡呢?因为正是政治制度转变的节骨眼上。世袭贵族向代理官僚转变的当间儿,处于过渡时期的是门阀政治,主角儿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士族地主阶级。士族地主虽然没有封地,但却可以垄断仕途,这种垄断在当时的slogan叫做“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对皇权不断集中的中央王朝而言无疑是个严重威胁。因此汉唐时期的主要任务就是干掉门阀,打破他们对仕途的垄断,同时用科举制度来取代原有的人才选拔体系。而科举制的推行直接砸碎了贵族政治环境,现在全国唯一能够世袭的只剩皇帝了(当然王室宗亲也有世袭,但是意义不大了,因为没有政权),其他帝国政治成员,甭管是丞相将军,还是芝麻小官一律考试,由中央统一任命。所以摆在士人面前的路只有一条:走入仕途,出将入相。因此士人将“修身”发挥到极致,学文的称“文士”,学武的称“武士”,文武双全出类拔萃的就称“国士”。目的也由此变得非常明确:“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也许有人就说了,干嘛非得入仕?我偏不做这趟买卖,难道就不能干别的么?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可以,但至少和士人们所受的儒家教化是相冲突的,“修齐治平”就像个紧箍咒一样牢牢套住读书人,让他们天生就是政治动物。比如务农吧,最多能算得齐家,离平天下还远着呢,有远大抱负的士人怎么能满足于此呢?而且孔子本身就不太瞧得起务农,曾经门徒樊迟向他请教农事技术,孔子就说这是小人才该关心的事情,君子哪能把心思花在这些地方?(原文见《论语·子路》)那么工匠呢?孔子也挺鄙视,他说“君子不器”(见《论语·为政》),就是说君子不该像器皿那样只有某个方面的用途,所以只会点儿手艺怎么能平天下?修身齐家都够呛吧,况且在儒家看来工匠追求的那种“奇技淫巧”也不是什么好品质。这种观念使得士人通常不会是什么专业技术人才,一旦脱离了政治等待他的往往是穷困潦倒,所以像清代诗人黄仲则就冒出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感慨。那么从商呢?更不该考虑了,且不说汉代就定了帝国基调是“重农抑商”导致全社会都不太瞧得起商人。因为大家认为只有勤劳耕耘自食其力才是值得尊敬的,而商人低买高卖的投机行为实在是利欲熏心的小人嘴脸;进而连商人的人品都遭受无端怀疑,“无奸不商”成了撕都撕不下来的标签,白居易不就吐槽“商人重利轻别离”么,所以君子怎么能去从商呢?君子应当“固穷”,只有小人才“穷斯滥矣”(原文见《论语·卫灵公》)。哼,既然都不行,我又实在不想入仕,隐遁山林总可以吧?其实古人没那么自由,也没那么风花雪月,大家不要被后世文字带偏了,总觉得文人雅士都是很潇洒飘逸的。首先你有什么理由隐遁,如何不为国家效力?难道你的“非暴力不合作”是在暗示当今圣上昏庸无道么?其次你隐遁了一家老小谁来养活?于君,你这是不忠;于亲,你这是不孝。圣人教诲都忘了么?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所以士人真心没的选,“文死谏武死战”就是士人最好的归宿。更何况他们为自己设定的目标都是要做帝王师,就是一门心思地追求修齐治平(当然,进了官场改弦更张那又另当别论了)。要是哪个读书人立志去做师爷、账房、教书先生,那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处于鄙视链最末端。但是仕途也不那么容易走啊,首先你能效力的老板只有一个。不像现在的白领们,一家公司干得不痛快不舒心可以撂挑子跳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但古代能光明正大跳槽的时代简直短得可怜,就是秦统一之前的时代;朝秦暮楚合纵连横随便换,有的是展示的空间。秦以后,想跳槽只能捡着改朝换代混乱的时候。如果说我能力超群,自主创业行不行?行啊,问题是风险太大。就比如宋江,事实上已经是割据势力,朝廷拿梁山根本没辙,李逵也数次扬言“杀去东京,夺了鸟位”,但宋江终究不敢公开叫板,一逢朝廷招安还是屁颠屁颠就归顺了,所以压根儿不算优选方案。那么既然只好为一家公司卖命(还通常都是一辈子),万一人品不行,和老板同事三观不合聊不到一块儿那就相当晦气了。轻则相互倾轧、丢官罢职,重则身陷囹圄、死于非命。宋朝还不错,起码待遇优厚言论自由。明朝就很悲催,不但老板抠门,脾气也不好,一言不合就“拖出去着狗子吃了”。尽管像《易经》乾卦初九爻辞有一句释义叫“遁世无闷”,是说君子即是身处无道的时代,即便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在避世隐居的生活中也不会有半点的寂寞与不快。但人类天生就是群居动物,天生就渴望被群体接受和认同,接受度越高快感就越强。所以亚里士多德才会说:“凡隔离而自外于城邦的人,他若不是野兽,便是神祇。”士人天生的设定就是要参与政治的,遁世无闷彻底悖逆了士人天性,没有一点儿修为是根本无法做到的。如何是好呢?禅宗招手了。

禅宗就像是个绝佳的避难所,能为士人阶层带来莫大的心理慰藉。首先,它不难。大家想啊,光四书五经就够费脑细胞了,哪里还有时间精力去钻研那些精深繁难的佛典?禅宗多好,没有那些让人抓耳挠腮的理论,净是些大实话大白话,不存在智力壁垒。其次,它不严。它不要求正儿八经的坐禅修炼,也不垄断对佛典理解的诠释;最好是连原有解释都颠覆,比如禅宗就提倡修行“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僧求”(见《五灯会元》卷4),把非常重要的“佛法僧”三宝都给你搁一边儿了。别的宗派修行到哪个阶段都是有硬指标的,可以量化考核,“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但禅宗打破了这种限制。从后来连篇累牍的机锋公案就能看出来,它那种“自证自悟”的做派赋予人极大的解释空间和自由度。比如你问我“你成佛了么?悟道了么?”我可以拿腔拿调机锋十足地回答“云在青天水在瓶。”或者学习历代禅师的做法什么也不说,只伸出个手指头,你很难说我对或者错。而且这种“自证自悟”的心态也有意无意地应和了佛陀时代的修行氛围与精神气质,马克斯·韦伯在《印度的宗教》里就说:“救赎绝对是凭一己之力的一种个人成就。没有任何人,特别是没有任何社会共同体帮得了忙:所有真正的神秘主义之特殊非社会的性格,在此扬升到最高点。”瞧,冷暖自知,多好!再者,禅宗和“经世致用”的儒家传统也不冲突。这种和谐是在它完成中国化之后获得的,它不像别的教派那样强调来世,也不攻击现世。相反,禅宗鼓励从现世生活中获得解脱智慧,从生活的每个瞬间里发现般若的光辉。所以也只有禅宗能写出

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成稻,退步原来是向前。

这样的诗篇。既充满灵性的韵味,又符合儒家“耕读传家”的传统;从把握当下进而追求永恒,既出世又入世,鱼与熊掌两者兼得,难道还有比禅宗境界更妙的么?最后,读书人多少都有点儿酸腐的小清高、有点儿浪漫主义情结,对老庄那种逍遥自然的精神还是很向往的;而禅宗也能很好地与这种气质合拍,慧开、德诚两位禅师就分别有意境逍遥清美的诗篇: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

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所以禅宗发展到后来与儒道两家越玩越投缘,早没了当初的针锋相对,以至于出现“三教合一”的提法。比如嘉靖二年(1523),王守仁的弟子张元冲就专门请教过这个问题,他说:“佛教、道教和儒家圣学只有毫厘之差,三者对于修习性命之道皆有益处,但因佛教、道教掺杂了一点私意,所以毫厘之差致成千里之谬。但我觉得佛、道两家毕竟有益,是不是可以兼而取之呢?”其实仔细想想这三家原本南辕北辙,压根儿就不是毫厘之差。儒家的目的是给社会开药方,重建西周初年尊卑有序的礼仪制度。佛教则是要让人找出轮回的原因,从而解脱出来。道教是教人长生久视、羽化登仙。三者从来划的就是三套拳,结果混在在同一片世界里争奇斗艳,面貌竟然渐渐相似了。一个很重要的缘故是,三者都不得不偏离了自己的原始目标。儒家理想的基石是周代宗法社会,自秦汉以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土禳。佛教则又和中国思想传统不兼容,只能做出修改。道家倒很现实,致力于羽化登仙,但是理论体系太过粗粹,必须从别人那里吸取养分。原本释儒道各执一词,但后来佛教说孔子是儒童菩萨,道教说佛爷是老子所化,儒教说佛祖不过也是外邦圣人。我们由此看到思想史上的一大趋势,争论由你死我活渐渐变成了谁都想通过收编的手法来矮化对手,结果反而促成了三教合流。

但不管怎么说,禅宗事实上不但为士人阶层提供了一种心理调试机制,成为政治逐渐收紧集权大语境下的泄压阀;还贡献了一整套前所未有的思维模式,不过分地讲算得上一场思想革新运动。所以从禅宗创立以来就有大批文人士大夫被吸引进去,而文人的加入又进而推动了禅宗的发展和传扬,使得这个本来既不励志、也不小资、更没文化的禅宗越来越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处处可见禅宗的身影;禅诗、禅画、禅语、禅意渐渐成为中国人生活美学、审美情趣的一部分。而当我们顺着这条脉络再次回望时,它还是佛爷当初创立的佛教么?嘿嘿,这就留给各位看官去评判了。或者我们还可以再提一个问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真的还那么重要么?

话说到这儿也差不多该收场了,故事已经讲完。至于佛爷的境界到底怎样,我也不知道,就借传说中女皇武曌所作的《开经偈》为结束语吧。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十方三世一切佛

诸尊菩萨摩诃萨

摩诃般若波罗蜜

《金刚经:一部佛教思想史》全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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