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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事不留名 | 金刚经:一部佛教思想史(23)

做好事不留名 | 金刚经:一部佛教思想史(23)

作者: Shinseki | 来源:发表于2018-07-04 21:25 被阅读106次

第二十三场 做好事不留名

复次。须菩提。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复次。须菩提。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另外,须菩提。这部法是平等的,没有高下差别。如果一定要给它取个名字,就叫做无上正等正觉。”

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跳出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的泥潭来修习一切善法,就能够得到无上正等正觉。”

须菩提。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须菩提,这里说的善法,如来说其实不是善法,只是名字叫做善法。”

单就经文内容讲呢已经是老生常谈,前面讲过很多次了。要说值得留意的话在于“法平等”和“名善法”这两个词儿。先聊“名善法”,佛说XXX即非XXX,是名XXX,这样的句式想必大家都很熟悉了。这么表述呢并非是种诡辩,而是按空宗(或者提婆的“假有”)理论来说,一切能用文字表达的事物都是有“相”的。那么道理还是一样,有相就有缺漏,有缺漏就不究竟。所以有“善法”就会有“不善法”,《道德经》不是也说嘛:“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世间万物本来就是相对的。但佛爷显然不会讲“不善法”,佛法里也不该有“不善法”;同时在“不善法”和“善法”间纠缠不休也不利于觉悟解脱。所以《金刚经》反复强调要不着“相”,反复说我们所见到的通篇文字都只是“假名”。这样就有了“法平等”,在名相上由于都是假,因此谈不上差别,也就不必执着。在实质上都是觉悟,既然觉悟了当然执着也随即消解,不存在觉悟高或觉悟低(这种高低只表现在修行者身上)。所以说到底,这样的法究竟是什么样的,《金刚经》并没有给出回答,或者说无法回答;那只有真正的觉悟者才能知道。这种理解上的困境在佛教中也有个著名的比喻:说我们普通人呢就像水虿,只能够理解自己生活的这一小片池塘;而当水虿变成蜻蜓之后,才会知道池塘外还有更广阔无垠的世界。但是蜻蜓再也不回到池塘里,剩下的水虿们也就无从得知池塘外的世界究竟如何,只能通过只言片语去猜测,而这些猜测无疑都是不靠谱的。于是就有人问了,难道水虿们想理解池塘外的世界只有变蜻蜓这一条路么?密宗微微一笑:“即身成佛了解一下?”

前一场说过,密宗的主要经典是《大日经》。但实际上在唐代以前,已经有很多属于密教系统的经典被翻译过来了。曾有人做过粗略统计,截至唐代密宗经典约有400种左右,而唐代译出的超过300种,占了总数的七成以上。但话说回来,虽然典籍众多,占核心地位的还是《大日经》。没有什么悬念,这部经自然也比其他任何经典都要强。《大日经疏》里赞扬说“又此经宗,横统一切佛教。”嘿嘿,这种套路咱们已经非常熟悉了对吧?

那么,这部“横统一切佛教”的经典讲了点儿啥呢?各位可能还记得须菩提在《金刚经》第二场问过佛爷“发趣菩萨乘者,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的问题。《大日经》倒是相当干脆,一开篇就叫做“入真言门住心品”,告诉大家住心的关键在真言。那什么叫做“真言”嘞?“真言,梵语漫怛攞,既是真语、如语、不妄、不异之音。龙树释论谓之‘秘密号’。旧译云‘咒’,非正翻也……以密教不可直宣,故多有如是隐语。”(见《大日经疏》卷1)在第一场和第二场都分别讲过“五不翻”原则,而这里的“真言”其实属于“五不翻”中的“秘密故不翻”。我们现在读《百字明咒》《楞严咒》《大悲咒》时往往不得要领,因为它们所采用的都是音译;也许每个字都认识,但凑一块儿就懵了,无法确知其意义,就是这个缘故。还有一点值得强调的是,早期佛教奉行“拿来主义”,从婆罗门教吸收了很多东西,咒语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很多经典中都会附带那么一两句,这是时代大风气所使然。比如大家最为熟悉的恐怕就是《心经》最后的那句“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或者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但这个时期的咒语在经典中所占的比重和意义并不大,是到了密宗才被提升至关键性的、至高殊胜的地位。

尽管前面强调“真言既是真语、如语、不妄、不异之音”,然而在当时的中国人看来却是彻头彻尾的“妄音”“异音”,因为语言的作用就在于传播思想、表达见解,而当它被神秘的面纱包裹起来之后,遂落于下乘,和中华文化里的巫术没有差别了,也是为“正统思想”的儒家教化所不容的。于是我们会看到,武宗灭佛之后密宗也迅速没落;但有所不同的是,华严宗、法相宗的衰败在于“难”;密宗的衰败则在于“怪”。所以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密宗无疑增加了佛教的神秘色彩;将原有哲学思辨、富于学术气息的佛教拉向了神秘主义的境地。

神秘主义的一般特点就是强调“信”,不提倡智性的因素。大家都知道佛教很多时候不但强调“信”,更注重“证”和“悟”,所以我们才看到在前面的章节里提到那么多宗派、各种各样的理论都是在极力打通逻辑思辨的环节,费尽周折不厌其烦地去论证自己的见解。而密宗不同,它特别重视的就是“信”,并且将其量化:“若信此真言道者,诸功德法,皆当满足。”(见《大日经》卷2)“若持此赞王,才一篇称诵,诸佛悉云集,三十七智圆;若当诵两遍,诸佛悉入身……若诵经三遍,诸法皆成就;若诵经五遍,人天所敬爱;诵至于六遍,能灭一切罪;若诵满七遍,能生无量福。”(见《金刚峰楼阁一切瑜伽瑜衹经》卷下)

那“信”的结果是什么呢?

即身成佛

这就是《大日经》主要宣扬的观点,也是密宗教义的突出特征。我们早在第三场就说过,佛教的原始设定是厌世主义,因此把大量精力都花在论证世界是虚幻的、是苦的、是不值得留恋的;因此佛教徒修行致力于“解脱”,离开苦难的轮回而获得永恒的宁静。一直以来,僧侣也好、信众也罢,大家努力的方向是“来生”;但密宗此时提出不用等来生,眼下这辈子就可以成佛。很像回合制游戏,以前的宗派输入密码要等到下一回合才能生效;而密宗的密码当场就能使用,不得不承认这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另外,顾颉刚在论《诗经》时说过:“一首诗文只要传颂的久了,关于作者和本事的传说一定失去了真相。”佛教也正如此,与早期那种将佛祖视为导师的态度不同,经过一千多年演变发展,佛爷身上“人性”的特征在逐渐褪色,而统御三界的“神性”光芒却变的耀眼。以上两条合在一处,就能解释为什么密宗很受王室的欢迎,其他阶层却反应冷淡。因为中国人的思想传统即便不那么“入世”,至少也不“厌世”,李泽厚先生用的词是“乐生主义”,对现实世界是很看重的。即便在通常观念里被批评有“消极倾向”的道家文化中,也能看到相当乐生的一面。因此帝王自古以来就有祈求“长生不老”的嗜好,从秦始皇一直到满清都是这样,唐朝的帝王们也很热衷于“炼丹”,明朝更是登峰造极。所以无论佛教如何宣扬“佛国”的美妙,毕竟是“来世”的东西,略嫌虚无缥缈。再怎么琼楼玉宇、璚林瑰丽,都有点“好山好水好无聊”的感觉。这时突然看见密宗说不用希求来世啦,按我们说的方法修行,这辈子就能成佛,而且法力无边。等于让人获得个shift键,可以在阎浮世界和佛国净土间随意切换,难道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么?

那么,原本富于唯物色彩的佛教是如何衍生出神秘主义的密宗的呢?这就要聊到密宗理论发展同样奉行的“拿来主义”。而这一次,从印度教、拜火教“拿来”的主神(多神)崇拜、祭祀和性最终杂糅为密宗,也因之和传统佛教南辕北辙。

在第五场我们讲过佛爷的“身相”体系,按传统佛教理论,佛有“法身”“报身”和“应身”(或化身)三种形态。法身佛是一种最高精神实体,没有形象,也无法用语言描述。报身佛住在色究竟天,为初地以上的菩萨们说法,也是普通人见不到的。而为阎浮众生度化说法的,则是应身佛,也即我们在寺庙中能见到的佛爷形象。但密宗却说:“哎呀,不对不对,谁说法身佛就没讲过法?喏,《大日经》不就是么?”于是在密宗教义里,法身佛被人格化为大名鼎鼎的“大日如来”毗卢遮那佛。因此区别的标志就在于,如果是释迦牟尼说的法,即被称为“显教”;而如果是大日如来说的法,即被称为“密教”。而按《大日经》的说法,这个时候的大日如来已经有了统御万物的法力,甚至能看到“造物主”的身影了:“我一切本初,号名世所依。”(见《大日经》卷3)“自身为大我。”(卷5)“能生随类形,诸法之法相……众生、器世间,次第而成立;生、住等诸法,常恒如是生。”(卷3)“今言生者,是真实离相之生也。以清净法身离一切相,然由佛自在神力所加持故,即能随缘感应,普现色身……”(卷14)

既然有了主神,祭祀的强化也自不待言。熟悉《金刚经》的看官应该还记得,佛爷、须菩提师徒俩在第四、八、十一场都反复强调善男子、善女人等“发趣菩萨乘”者应布施,而且是“不生心,不住相”的布施;同时,“财施”不如“法施”。只有在第十二场讲过要供养,而供养的目的在于表示尊敬,也是很象征性的。可以说佛爷对供养的态度是很“随遇而安”的,不挑三拣四,不贪多嫌少,给什么是什么;他创立的僧侣“乞食”制度也能佐证。而吸收了拜火教仪式之后的密宗就很不一样了,变得特别强调供养。“次当随力分,供养表诚心。阏伽、香、食、灯,下至一花、水,或但运心想,殊胜最难量。”(见《大日经·略示七支念诵随行法》)“一日一易。如果子等,三日一易亦得。凡欲易供物及扫拭,先须发遣圣者,启白尊容,然后扫拭,涂香供养。”(见《供养仪式》)除此而外还有很多繁复精致的供养和祭祀仪式,限于篇幅就不一一列举了。话说回来,原本“供养”也是佛教徒的日常之一,本无可厚非,这里强调的只不过是权力和义务的变换关系。另外从史实的角度考察可以看到,唐代的密宗供养确实是很铺张的。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为什么王室大户热衷于密宗,如果说别的宗派门槛在于智力的话,密宗还有个门槛那就是财力或物力。

除了以上两方面,性元素的加入也成为密宗的特点之一,同时也是其他宗派发动攻击的重要关口。这在今天的很多论坛、帖子中都很常见,用词也十分严重。大家都知道传统佛教里有“五根本戒”的戒律,不邪淫就是其中之一;不论大乘、小乘僧人都必须必须遵守。而关于如何判定“邪淫”的标准,也是随着时间在不断变化的,《杂阿含经》《大毗婆娑论》《法蕴论》《顺正理论》《大智度论》《瑜伽师地论》《摩诃僧祇律》《舍利弗阿毘昙论》等经典都作出过不同的规定,后来大体归纳为:非道、非境(非处)、非时、非量、非理。

非道,就是指除了生殖器接触以外的所有性行为方式。非境(处),则是指场所,比如在寺院、塔庙、公共场合、坑洼不平处;或者有师长、亲属在旁的场所。非时,是指佛菩萨的纪念日、父母生日、兄弟姊妹忌日等重要日子;生病、妊娠、哺乳、经期等特殊时期;还有黎明、黄昏这些时候。非量,有两方面:多次(有的经典规定5次以上就算犯戒)和多人(群欢也是犯戒)。非理,则是指一切违背世间礼法的性行为,比如婚外、乱伦、人兽、同性等等。有人可能会疑问说古代就玩儿得这么溜了?不要怀疑,古人都是老司机,以至于今天在很多古迹、雕塑、绘画中都能看到相当露骨的性爱场面。这些戒律后来更进一步发展为严格的禁欲条例,甚至到了刚刚“起心动念”就算犯戒的地步。而中华文化传统呢也是耻于谈性的,这就进一步收窄了信众群体。

而当密宗吸收印度教、特别是“性力派”的很多仪轨之后,性方面的管束变得不是那么严格了。于是在经文里就能看到比较直白的描述:“随诸众生种种性欲,令得欢喜。”(见《大日经》卷5)“熙怡相微笑,遍体圆净光,喜见无比身,是名能寂母。”(见《大日经·莲华胎藏悲生曼陀罗广大成就仪轨供养方便会》卷2)“云女人者,是般若佛母,无碍智人,皆悉从是生。以密教不可直宣,故多有如是隐语。学者当触类思之。”(见《大日经疏》卷1)在这里必须强调两点:其一、关于密宗里的性仪式争论由来已久,反对者通常指斥密宗拿宗教作为挡箭牌而肆意乱来;密宗则表示这只不过是外界仅凭只言片语就主观臆断的无理控诉。劳利来·比耐克在《女瑜伽师和密宗性爱仪式》一书中就表示:“在密宗中性爱有时并不是被优先考虑的行为,注重瑜伽修行的人压根儿就没提到性爱,它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在密宗文本中随处可见。”正反双方都有各自的研究者和支持者,而争论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就能得以平息。其二,我对此方面的认知相当浅薄有限,故置而不论。

所以让我们回到思想史的主线,一路看下来就会发现密宗的理论体系也是很庞杂的,由于它本身没有组建完整架构,外加吸收其他教派的见解,而导致它变成了一锅大杂烩。例如《大毘卢遮那经广大仪轨》里有这么一段经文:“住于闲静处,转读修多罗,《华严》与《涅槃》《楞伽》《思益》等。愿共诸有情,同证华藏海,入佛无漏智。”这四部经都是“真如缘起”思想体系的经典。而“我说一切法,所有相皆空。”(见《大日经》卷2)“一切诸法性,皆从因缘现。”(见《金刚顶瑜伽中略出念诵经》卷4)这两段经文则又是属于“般若”系的大乘空宗思想。而在密宗“阿赖耶”的相关经文里,则能看到杂糅了唯识宗、法华宗、楞伽学派的观点。所以宗教理论和哲学思辨并不是密宗的兴趣所在,按佛学家蒋维乔先生的评语,密宗其实叫“祈祷宗”更为确当:“以事实言之:我国密教,殆无组织的理论之说明,而以实际的说明为主;盖《大日经》《金刚顶经》虽名为经,实异于常经,而以关于仪轨的实际的作法为多也……”于是当再次拿出佛爷立下的“三法印”来与之对照的话,我个人认为密宗与传统佛教理论的背离程度是相当大的。

好了,今次就聊到这里。未知后来事体若何,咱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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