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去的山

作者: 褚褚动人的 | 来源:发表于2019-02-22 21:13 被阅读56次

    山这个玩意,愚公曾经搬过,但很多人都绕不过去。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阵,是张攀这辈子最自豪的时候。

    家里摆了好几桌菜宴请亲戚朋友,还专门花了钱整了个谢师宴,张攀觉得有些破费的同时又隐隐感到高兴,就这一次,父母开心,破费便破费吧。

    高考,张攀拿了县状元,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志愿和专业都是问了很多人,讨了不少经验才最终定下来的,收到录取短信的那天晚上,张攀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拿了张纸反复的抄写那些字,在网上搜索学校的环境,校舍,图书馆,周围交通。父母房间的灯也很晚才灭。

    要去大城市了,张攀摆成个大字摊在床上,心里的激动无法扑灭。

    张攀的家是在层峦叠嶂的大山中,有那么点一山翻过一山拦的意思,大山大河,绿树青山,环境是好了点,但是在科技进步,物欲横流的今天,窝在山沟里不是张攀的梦想,他要走出去,在高楼林立的城市安家,为了这个愿望,他初三开始戒除网游,家里的习题册厚厚一摞,如今真要出去了,张攀和家里人都打心眼里高兴。

    父亲带着他去各个亲戚家拜访,带着烟酒,要将这份快乐最大化,去舅舅家的时候,舅舅办了大的酒席,邀请了很多人来,喝得不省人事,逢人便高兴的说自己外甥有出息有出息,黝黑的脸庞沁出细细的汗,手舞足蹈的活成了老小孩。

    张攀记得这些场景,记得这些人,他平生第一次喝酒,嗓子眼火辣辣的疼,眼泪混着汗往下到了嘴角,他舔舔嘴巴,轻声对自己说,未来还会更好的,加油。

    未来是什么样子,张攀心里也没谱,家里给他收拾了很多东西,订了卧铺票,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拿着手机他做了很多功课:怎么坐地铁,怎么坐火车认车厢,怎么熟悉新同学,怎么报道。家里那段时间太忙了,父母没法抽出空去陪他,于是他一个人悉悉索索的上路了,双肩包里背着路上要看的书和干粮,不时飘出煎饼的香味。

    火车上很多人,张攀挤着终于到了自己的床边,那里有个中年妇女在跟她女儿聊天,那是他的下铺,她们去毫无察觉。索性他便站在一旁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一个小时过去了,张攀耐不住喊住了她两的交谈:您好阿姨,这是我的铺。

    “你的铺啊,不好意思,农村来的去上学?”

    张攀一下子涨红了脸“是,是的,去报到。”行李颤颤巍巍的落在了架子上,张攀能嗅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刺痒的感觉从腋下一直传到肚挤眼。

    没有脱鞋,张攀就躺在自己的下铺,双脚伸出床挺在过道里,他很不舒服,怎么调整姿势都不舒服,包里的煎饼也没拿出来,这节车厢里他跟他的煎饼就好似没了精神,成了所有旅客的陪衬。

    一直到站,张攀都没有起床,等到重新下地的时候两脚都有些麻了。

    期待中的大学很快就扑面而来,同窗三个舍友早张攀一步占了床位,留了上铺给他,张攀伸出手打了招呼,却发现大家并没有想象中和百度里说的那么热情,无所谓,反正这样惯了,高中时代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自己硬生生的活成了光棍,偌大一个校园里找不到几个挚友,在拿了县状元之后都找不到人来分享自己的快乐,张攀本来有些忿忿,但随后而来的各种宴请很快就冲淡了这种情绪。

    掏出包里的煎饼,宿舍里马上就是弥漫不开的味道,混杂着不知道谁的花露水清香,四个人八目相对,忽然气氛就尴尬起来,徐清开口说话了,一个小矮人,一米六左右,面目沧桑,声音低沉,有着俊美的络腮胡,要是再高那么一点,可能真的就很帅了,“我说,刚开始生活,就非得搞的这么喜庆么。”

    张潘听出了这里面的打趣味道“家里带了些煎饼,有点凉,不过味道很棒,吃点?”

    “吃点”“必须来,饿了半天了,另外两个抠搜搜的啥也没有。”

    宿舍里欢腾起来了,张攀有些意外,老家的影子蓦地淡了不少,窗外的城市慢慢开始亮灯了,有些压迫感却也让人觉得刺激,终于都是自己的世界了,张攀收拾完躺在床上那也不想去,就静静的躺着,然后静静的睡着了。外面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这与他的性格有关系,但也不是,总之这一刻,开学的这一刻他就有些不同。

    与所有的高校剧情发展一样,张攀很快就适应了远离家乡的生活,并喜欢上了同班的田静。田静是班里的委员,有次安排活动跟张攀说了几句话,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张攀疯狂的开始了他的暗恋之路,头也不回的忘了自己的初心。

    家里能给他的太少了,在全班平均1500生活费的状态下,张攀每个月只有仅仅的800元,这还是他跟家里谎报军情扬言要购买各种资料的结果,除去饭钱话费公交费水电费杂七杂八的东西后所剩无几,这对于想要认真谈一场恋爱的张攀来说真的是迈不过去的坎,于是张攀做起了淘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那个学期他的成绩从班里前三掉了末尾,他却不以为然,而且家里毫不知情。

    女生知道他的感情,在张攀鼓起勇气大声告白的那一天直截了当的礼貌的拒绝了,张攀崩溃了,他知道这个结果但是又不肯接受。

    两年的大学生活告诉了他很多道理,比如他辛辛苦苦做淘宝比不上人家一个电话,比如他要购置一点奢侈品就必须在食堂拒绝食色味,比如班上那些有钱人就是会看不起他这样从村里出来的,这些他都知道,他被人喊过乡下棒子,被班里强行给了扶贫资金,活动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喊上他,土这个修饰词跟了他两年,压在他的头上面愈来愈沉。

    他有些憎恨家里给不了他想要的,没有让他跟别人生活在一个起跑线,他有些委屈自己还要勤工俭学维持自己,于是在告白被拒的那一天,他翻墙从学校出逃了。

    失踪了半年。

    张攀的父亲找遍了所有附近的旅馆网吧,甚至连天桥下面都不放过,最后他求着学校要来了所有的监控,他看到监控里的自己的孩子很正常的出了校门,没有想象中的紧急情况,这一切的寻找后来终于在张攀的一个电话后终止了。

    “爸,我就是出来散散心,没事,你不要管我。”话音里没有情绪波动。但张攀的父亲太懂他的儿子了,这个从小要强的孩子歇斯底里的时候才是最让他放心的,这样的安静和沉默就表示着他在压抑着什么。

    “没事,有啥困难就回来,咱们一起解决。”

    “怎么一起解决,解决不了,从一开始就不是能解决的问题,我自己能搞定。”

    张攀那个时候在酒吧工作,坐着端茶倒水的工作,每月到手的工资可以让他产生微薄的满足感,他看不到努力学习的未来,所以赚钱让他觉得踏实,即使每天晚上两点睡觉,即使干砸了活会被人骂,但是他在城市中心,紧贴着这些灯红酒绿的生活,这些都是他向往的,在这里他可以逃开所有的不愉快的记忆,大家的成分都差不多,没有互相攀比,没有互相嘲笑,都是底层的奋斗的没有梦想的,他不喜欢也不排斥。

    有时候太委屈的时候他也想过重新回到学校,可是一想到回到学校的那些人,那些行为,他总会觉得心慌,他不是害怕嘲笑,他是走不过自己内心的槛。

    他想起来父亲小时候经常对他说的话:一定要走出大山啊,山里穷,走出去就好了。

    他早就走出来了,从坐上火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山外的人了,他跟西装革履的白领蓝领一样,在城市里受教育,过生活,他跟众多学生一样,呼吸山外的污浊空气,张攀陆陆续续打过好几份零工,帮人送花,酒保,网管,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工作,赚的钱也是刚刚够自己生活,他很累,经常没日没夜的干,那些学校的事情忘的都差不多了,他也想不起来那个喜欢女孩的姣好面容,他只觉得累,有空就在单身公寓里使劲睡觉,旁边的鞋子袜子衣服一次性餐盒分不开来,倘若有同学再见到他,一定不会轻易的喊出他的名字,这个剃着短发,纹着文身,痞里痞气的青年,是那个从大山中走出来的腼腆的自尊的上进的小男生,不会的,大家只会觉得他在的地方乌烟瘴气。

    走出大山,什么时候怎么样才算走出大山。张攀不会知道答案了,他没有时间去想,要是早点回去的话那份休学可能还可以撤掉,可是现在都来不及了,他也不会去想了,从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回到山里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走出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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