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给自己一个机会
初春三月,阳光明媚,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张羽喂了二宝奶正在哄睡,来不及去看一直坐在地毯上的女儿小樱桃。
张羽今年刚28岁,正值事业上升期的她却因为国家二胎政策的开放,在婆婆的各种劝告下生了二宝。婆婆的身体不太好,为了照顾孩子,她辞掉了学校教师的工作,安心在家带娃。女儿樱桃刚两岁,正是淘气的年纪,一双小腿跑的倍儿欢,一眼不瞧就爬到了椅子上,攀在椅背的边缘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二宝刚满月,张羽的身体还没大恢复,却不得不自己熬汤养奶,还要给娃洗尿布,洗澡洗衣服。
此时,二宝终于睡着了。张羽刚想顺势躺下也歇一会儿,却猛然想起半天没有动静的樱桃。她动作很轻但速度极快地从床上下来,走到樱桃所在的地毯跟前,樱桃的脑袋朝左歪着,手里还半握着一只小猪佩奇的玩偶,图片精美的幼儿读本还有半页搭在女儿细瘦的腿上,清浅的呼噜从她的小鼻子里传来。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樱桃的头发上,略显稀疏的头发笼在金色的光芒里,张羽的心一点一点地融化成潺潺的河流,麻麻痒痒地流淌进血液里,传输到全身。她把女儿轻轻地抱到床上跟二宝并排躺好,这一瞬间,张羽的心是喜悦的。
每一个妈妈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将宝贝的每一个瞬间记录下来,张羽从床头柜里翻出手机来,给两个宝贝拍照,顺带翻了翻微信朋友圈,里面都是春日的景象。朋友李娜发了一张站在抽芽桃树下的照片,春光满面的样子很是惹人艳羡。张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不想这一看竟看出一肚子委屈来。
她老公在李娜的照片下面评论了一句“女人就该这样有情趣”
张羽的老公秦峰是一个爱好文艺的男人,喜欢写毛笔字,喜欢画国画,当初就是这点才情俘获了张羽的芳心。没有结婚生孩子之前,张羽也是一个知情识趣的可爱女人。只是现在,她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孩子的身上,只是,这样的变化难道是她的错吗?张羽心有不甘地想着要如何跟老公说道说道这件事情。
傍晚时分,张羽刚洗完尿布,趁着二宝睡着的间隙陪樱桃玩了一阵儿积木,婆婆来了。
简单寒暄了几句,跑去厨房煮粥,炒菜。六点半,秦峰回家。张羽躺在卧室的床上给女儿读绘本,婆婆在厨房又是盛粥又是端菜,看见自家儿子朝卧室望,顺带嘴说了一句:“小峰回来了,正好吃饭,叫叫小羽,饭菜都做好啦,可以吃啦!”
秦峰闻言,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脱下外套,他走进卧室里,樱桃看见爸爸,欣喜地爬了过去,扯着爸爸的手要抱抱。张羽想起朋友圈的事情,面无表情地下床准备去吃饭,甚至都没看秦峰一眼。
樱桃嘴里囫囵地说着听不太清的话,秦峰没心思听,扫了一眼还在睡觉的二宝也跟着去了厨房。
婆婆已经摆好碗筷,笑容满面地对张羽说,“你们吃着,我去看二宝。”
张羽本就濡在胸腔的一口怄气一下子哽到了喉咙里,一天也没见人影儿的婆婆,现在装什么殷勤?张羽心中不爽快,没有答应婆婆,埋着头轻轻冷哼了一声。
秦峰看不得妻子对自己母亲的态度,当着樱桃的面变了脸,“你什么态度?我妈辛苦给我们做饭,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要嘛你坐下吃饭,要嘛你离我远点。”张羽依旧没抬头,一边用勺子撩粥,一边说到。
秦峰气不过,用力踢了张羽的椅子一脚,“我看你就是在家太闲了,才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天到晚地矫情!”
张羽忍不住抬头看了秦峰一眼,樱桃乖乖地挨在秦峰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大大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张羽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她伸手抱过樱桃来,坐在椅子上,开始喂樱桃喝粥。
卧室里二宝的哭声骤然传来,听见婆婆哄道:“哦,宝宝不哭,奶奶在呢!”二宝却一直哭不停,秦峰看着依然在喂樱桃喝粥的张羽,怒火攻心,一把夺了勺子,“你不先去看看孩子为啥哭?我妈这么大年纪了,还得这么操劳,你就没点羞愧吗?”
张羽听他这么说,怒极反笑,“呵!秦峰,你可真会颠倒黑白。难道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
樱桃的脸蛋紧紧贴在妈妈的肩膀上,张羽只好带着她一起进了卧室。
动作娴熟地给二宝换了尿布,与樱桃一起坐在床边轻轻揉捏二宝的小胳膊小腿。
婆婆自觉没趣,悄无声息地去了厨房。张羽本不想理会,只是婆婆和秦峰的对话却清晰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小峰啊!你不要跟小羽吵,她刚坐完月子,心情难免不好。”
“妈,你别替她说好话,她还有理了?”
“唉~妈年纪大了,不想理会你们夫妻的事情,你在外面上班赚钱,妈知道你辛苦,不过男人嘛,还是要有些肚量的,你多让着她些就好了!”
“容忍也是有限度的,累了一天回来还得哄她开心,谁来哄我开心呢?”
张羽听着听着,心里就涌起一股悲凉来,自己的付出根本没有人知道,反而还嫌做的不够好,自己的丈夫,这个要白头偕老的男人,甚至都不知道主动喂樱桃喝粥,难道照顾孩子只是女人的事情吗?难道男人赚钱养家辛苦,女人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就很清闲吗?
等到张羽安抚好二宝,准备跟樱桃吃晚饭时,秦峰已经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了。张羽在微波炉里加热了饭菜,仔细地喂樱桃吃饱,自己胡乱喝了几口粥,再吃不下任何东西。哄着樱桃自己去玩,快速收拾了厨房,出来却看见樱桃拿了白板笔正在墙上胡乱涂鸦。
秦峰无动于衷,张羽强忍着怒气拉了樱桃去洗澡。白嫩的樱桃很喜欢玩水,两只小手在澡盆里劈啪地划拉,溅了一地的水花。张羽见孩子开心也没舍得教育,给樱桃裹了浴巾抱回卧室穿衣服。
秦峰趁电视广告的空隙去上厕所,却踩了两脚水,忍不住又冲张羽发脾气,“给孩子洗个澡你都能弄这么一地水,弄了还不知道收拾,万一别人踩了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张羽把绘本放在樱桃的手里对樱桃说,“宝贝自己看,妈妈一会儿进来给你讲啊!”说完走出卧室并关上了门。
她站在客厅的茶几前,等着秦峰出来。
“怎么?我说错了吗?看看你自己的表情,完全就是一个怨妇。”
“怨妇?对,我就是个没有情趣的怨妇,李娜有情趣,不怨妇,你有本事找她去!”
“你在胡乱说什么?莫名奇妙,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那也都是被你逼的!”
“我怎么逼你了?我一天都在上班,我怎么逼着你了?”
“你一天到晚都上班忙,怎么还有时间评论别的女人的朋友圈啊?”
“你就是无理取闹,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拿吵架当乐趣呢?有毛病呢吧你!”
“是,我就是有病,我辞了自己的工作在家带孩子,还要看你跟别的女人谈情论趣,我却连指责你的资格都没有,我不是有病是什么?”
“呵,这可是你自己承认你有病的。”
“你给我滚!”张羽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抓起茶几上的东西砸了过去。
秦峰躲闪不及,肩膀被重重地砸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羽,“你是不是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张羽说完又冲上去狠狠甩了秦峰一巴掌。
啪,秦峰回了张羽一掌。手指甚至有些麻,张羽敏感的皮肤迅速红起一片。她的脸火辣辣的,心里却凉的厉害,看吧!这就是自己的丈夫,做错事情还不以为然理直气壮!
张羽深深地看了秦峰一眼,扭头就摔门而去。
卧室里二宝又开始哭泣,樱桃含混不清地安抚着。秦峰给妈妈打了电话,让她过来帮忙看孩子。
张羽一气之下出门,手机和钱都没拿,穿着睡衣和拖鞋的她一路低着头走回了娘家。
爸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剧,猛地见她回来欣喜了一下,却很快发现了她的窘迫。
妈妈给她倒了一杯水,焦急地问,“跟秦峰吵架了?怎么这个样子就回来了?”
张羽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默地点了点头。
“小羽啊,夫妻没有不吵架的,不是啥大事,你吃了没?妈给你做饭去!”
“不用了,妈,我吃过了。我回房间睡会儿。”
“嗯,去吧,睡一觉就啥事都没有了。”
张羽没开灯,背靠墙坐在床上,心里百感交集。在黑暗中坐了许久,忽然传来爸妈聊天的声音。
“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这样任性,扔下孩子跑回来,让秦家怎么想?怕是要戳我老张的脊梁骨,不会教育女儿啊!”
“哪有那么严重啊?小羽的品行一直在那儿摆着呢!”
“那今晚二宝要喝奶怎么办?秦峰明天还要上班,要让他一个大男人一晚上的折腾吗?”
张羽没再听到妈妈的声音,爸爸又说:“女人带孩子理所应当,哪能因为一时不开心就扔下不管了呢?”
张羽忽然想起自己的童年,妈妈辛苦操劳家里所有的事情,不能有丝毫疲惫的表露,还要做好准备随时承受爸爸因为工作带回家的怒火,爸爸除了上班赚钱之外,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家务从来不沾,看见哪里不干净从来都是大声斥责不知道自己动手收拾一下,妈妈是这样隐忍地过了大半辈子。
张羽惊恐地发现,自己重复了妈妈的命运。妈妈的疲惫,妈妈的焦虑,妈妈的哀伤……都在自己的身上重演,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她永远不会获得爸爸的支持!
忽略掉爸爸教育妈妈的声音,张羽昏昏沉沉地睡了,她决定明天回去好好跟秦峰谈谈。
累了一晚上的秦峰第二天请了个假,趁着两个娃没醒的空隙,他先吃早饭。妈妈就坐在他对面,沉默地盯着她儿子,在秦峰快要吃完的时候终于开口说道:“小峰,如果你俩真过不下去就离吧!谁家的媳妇儿能对自己的丈夫下这么狠的手啊!看你的肩膀都发青了。从小到大,我和你爸爸都没舍得动过你一指头。凭我儿子这么优秀,即使离了婚再找也不是难事!”
秦峰不以为然地笑了,他说:“我这条件再找确实也不难!”
说话的人没心没肺,却被门外的张羽听了个透心凉。她假装镇定地敲门回家,目不斜视地走进卧室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宝贝,看见他们睡得安稳又香甜,张羽更觉得即使离了她,孩子们也可以过得更好。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的脸,心里却在琢磨秦峰跟她离婚的几率。樱桃忽然呢喃着翻了个身,张羽回神,却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东西。
她有些颤抖地走过去,赫然发现那就是他们的结婚证还有他们家的户口本,原来,秦峰是真的要跟她离婚了。张羽吸了吸鼻子,也对,自己不仅无趣还无理取闹,秦峰会选择离婚也是正常的。
明明是温暖的三月,阳光照进一整间卧室,张羽却觉得自己仿佛掉进冰窟里一般寒冷,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比冬天的冰块都凉,她拖着近乎没有知觉的双腿走到阳台,打开了阳台的窗户,她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父母不支持自己,婆婆不在意自己,丈夫嫌弃自己,孩子们离了自己也过得很好!她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张羽摸索着爬到窗户栏上,半条腿已经迈了出去,她心里重重地冷笑了一声,狠心将身子探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强健的胳膊将她拦了回来,熟悉的气味将她裹挟,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只小手锲而不舍地扒着张羽的眼皮,她想伸手拨开那只小手,胳膊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抬起来,她努力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樱桃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小手还覆在她的脸上没有离开,旁边二宝正美滋滋地吮着小拳头。
“爸爸!爸爸!”樱桃好似刚反应过来一般一边往床下挪,一边大声喊着。
秦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张羽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盛粥。”秦峰用揶揄的眼神看了看张羽,转身出去了。
再回来时,张羽已经坐起了身子,接过粥,低头一言不发地喝着。
“今天是咱俩领证三周年纪念日,明天我准备去给二宝上户口。”秦峰双手插兜里,背靠着衣柜,说道。好像是在解释户口本和结婚证被翻出来的原因。
张羽翻了翻嘴唇却终究没勇气问出那句话,“你有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
秦峰见张羽无动于衷,只好继续说道:“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跟我说实话吗?”
“有时候,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嘿,你是钻牛角尖儿里了吧!你对我有啥不满意的直接说,我改就是了!”
“我跟你说了,你没仔细听!”
“那你再说一遍,我仔细听着。”
“你嫌我没情趣了?”
“确实没有以前有味道了……”
张羽立马飞了一个眼刀过去。
秦峰立即补充到:“但是白开水最解渴,没有味道却离不了。”
张羽瞟了一眼秦峰,心里暗道,这还差不多。
“你没打算离婚?”
“我从来没想过,结婚的时候就说了,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不会改变的!”
“那你以后能不能好好说话,遇事先问问我原由,别一开口就教训我?”
“其实昨天晚上我看了一晚孩子,已经知道了你的辛苦,之前我都睡在书房啥都不知道,以后我也会分担一些的!”秦峰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真挚,就像当初求婚时一样。
张羽终于放心地笑了,以后还要走很长的路,彼此更多坦诚和包容才能长长久久。
人这一生可能会遇到很多艰难困苦,当自己以为没希望的时候,请一定要记得给自己留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将会是最大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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