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之初

涉世之初

有理想固然好，可也要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谈。

2017年9月26日    星期二      多云

—1—

四年本科，潜心修行。终于顺利毕业。

一纸文凭攥手中，人才市场屡屡碰壁。无奈将就于一个和我的专业风牛马不相及的操蛋小公司，度日如年。

用“薪水”俩字称呼我的工钱，都是对这俩字的侮辱！特么有水吗？干巴巴，快着火了都！

和三个老铁合租市中心一套房，三室一厅，月租2400，每人均摊600，另外加上物业费，水电费，网费，每月下来，差不多人均700左右。加上平时开销，一个月下来，1800元的底薪所剩无几。

初进公司时老板振振有词的说:好好干吧！小伙子，只要肯努力，多出去跑跑业务，提成奖金拿到你手软。你看，咱公司的老赵，在我这干四年了，哪个月工资不是一万靠上，向他看齐，早晚你也是第二个老赵。

后来一打听，老赵是他小舅子，而老板那货又是个怕老婆的主，老赵的工资不高行么？

—2—

白衬衣，黑裤子，外扎腰，黑皮鞋，手里拎着皮光锃亮的黑业务包（包邮价38.9）。这是我日常工作的行头。

找一个人流量较大的超市门口或是成熟型社区门口，展开折叠桌，撑开广告伞，伞上赫然几个彩色大字——XX保险公司，您的理想选择。

有时，会碰到难说话的小区保安，过来撵我走。

“哎！干什么的？谁让你在这摆摊的？没看这是小区大门口吗？挡住来往业主过车了！赶紧的！赶紧搬走！”他腆着个大肚子对着我指手划脚地嚷道。

“呵呵！来，您抽支烟！我就摆一会儿，行个方便呗，出来挣俩钱都不容易。”我赶忙走上前躬着身子笑着掏烟给他。

“一会儿也不行！赶紧走！要是被我们队长知道了，我也不好交差。”大肚子保安扶了扶头上的帽子，两只手叉着腰厉声说道。

他不肯罢休，执意要赶我走。见势不妙，我从包里掏出两盒事先备好的芙蓉王，揣在怀里。不信你不收礼。

我微笑着往他跟前挪了两步，身子几乎快要贴上去了。大肚子的保安服也不知道几个月没洗了，一股子体臭味刺进我的鼻腔，差点上不来气。我下意识的想捂住鼻口，手又收了回去，顺势从怀里掏出两盒芙蓉王塞到他的大口袋里。

他半推半就的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把烟收下了。

“哥，别嫌烟赖，小意思，您收下，我最多摆半天就走，决不给您添麻烦，等下我把桌子再往东挪挪，离门口远点，您看这样行吧？”我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说。

大肚子保安没有立即回话，迅速地扭头朝四周看了一圈，见进进出出的业主们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他。他用那只胖乎乎的大手按了按我塞烟进去的口袋，又往下拉拉本来已经很平整的衣角，长舒一口气，背起双手微抬起头，仰着坑坑洼洼的大脸盘子，嘴角挤出一抹笑。

“看你年纪不大，大学才毕业吧。年轻人闯社会不容易，摆吧，摆吧，别挡住车道就行。”说完，他腆着肚子回大门口的岗亭去了。

—3—

靠，还没拉一个客户，先折了两包烟，中午的盒饭只能吃素的了，红烧肉，想都别想了，我这干瘦的小身板何时才能壮起来？

看人家老赵那身材，往那一站，不用张口说话，打眼一看就是成功人士。身材不胖不瘦，肚子微凸，白衬衣穿在身上不松不紧，不大不小，刚刚贴着肉，西裤前面两条熨烫得直刷刷的裤线，半点褶皱都看不到。臀部不肥不扁，匀称得体。手腕上的表盘子映着太阳，金光闪闪。出去跑业务，底气自然就足多了。

哪像我，衬衣被风一吹，后背能鼓起一个蒙古包，假如头上再系条红眼罩，活脱脱一个忍者龟。皮带束在腰上，差不多能缠两圈。每次买新皮带，都要截去一段。买裤子更别提了，腰合适腿就短，长度刚好，腰就大。不到裁缝店改一改，根本没法穿。走在风里，两条裤腿俨然两面黑旗，随风飘扬，两条麻杆细腿撑在里面，俨然另一个祥林嫂。

不是我爱慕虚荣，图外表光鲜。干保险这行，形象很重要。似我这般，浑身酸腐的学生气，一脸疙疙瘩瘩的青春痘，刚冒出来的，已经挤扁的，红的红，黑的黑。乍看，咦！这货是个毛楞小子，说话办事靠谱不到哪去，他的话不能信，这保险，更不能买，受骗了找谁去！

—4—

我手里托着厚厚一摞宣传单，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身子前倾，皮笑肉不笑的发单子给来往的行人。

“美女，帅哥，哥们儿，大叔，大娘，阿姨，老爷子......您好！XX保险公司，您了解下吧！”

路人形形色色，我大致依据他们的样子，叫出相应的称呼。偶尔，也有叫错的时候。

“阿姨，您好！......”

“我有那么老吗？什么眼神！你。走开！”

一位烫发头，脂粉掩面手里拎着一捆新鲜芹菜的中年大妈，从我面前路过，我客气热情的跟她打招呼，没想到却换来一顿呵斥。

我明明看见她眼角的鱼尾纹都能夹死蚊子了，扭脸时脖子上的肉皮就像合拢的窗帘布，手背就像故乡的枣树皮，肚子上的赘肉比门口那个胖保安还要多......

我好委屈，这样叫不对吗？难道，我要叫一个看起来比我妈还老的女人一声“姐姐”吗？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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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路的人们，有伸手接我单子的，也有不愿意接的。

有的人冲我会心一笑，那同情的眼神分明在告诉我:大热天的，挺不容易，单子我接了，介绍就不用了，我还要赶路！碰到这样善解人意的行人，我心里会倍增几分自信和温暖，推销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已经从他的表情里领会到他委婉的拒绝，倘若再差强人意的向人家说一大堆，免不了要尴尬收场。

有的人会装作看不见我，理都不理，继续走路，连个眼神，表情都不给，径直一股风似的从我眼前掠过。我也没理由埋怨人家，毕竟我是想把钱从人家口袋里“忽悠”出来，那么，他就是我的潜在客户，客户是上帝，上帝不理我太正常了。

“不要，不要，没看我手里拿着东西吗？”有的人把眼瞪得老大，高声对我说。起初，刚发单子那会儿，我收到这种人的果断回绝，会觉得很难为情，害羞的低下头，用手指揉揉鼻子，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6—

眼看着手里的单子就快散完了，广告语也说得口干舌燥，肚子饿得咕咕叫，该进餐了。可是，没一点心情吃饭，半天也没拉到一个客户，自信心掉了一大半。本来就瘪瘦的身子更瘪了，一副肾虚像。

整个下午在无精打采中过去。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半个客户也没拉到。跟大肚子保安挥挥手，收桌子，下班走人。

这不行啊，明天得换战场。

对着试衣镜，我手里捧着《羊皮卷》，大声朗读找自信。信心来了一丢丢，嗓子也哑了。

仰八叉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作一团。高工资，漂亮妞，房，车，都在那遥远的地方，何时能和我沾上边？

—7—

显然，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不适合干保险这行。两个月后，我依然拿保底过日子的境况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这一点。我没有成交哪怕一个客户。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和智商，四年大学生活，真的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多余的木偶了吗？

人才市场又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场所。我干着目前这份工作的同时，不停的找新工作。

招聘栏上的“工作经验”让我不寒而栗，刀一般的恐惧绞在心口。

还记得初入大学校门时的美好憧憬，豪情壮志，如今，被现实击得粉碎，面目全非。

天子骄子吗？不过是人们对乳臭未干的孩子矫情的粉饰罢了！创造不出价值只会成为天之累赘，粪土，垃圾。

去死吧，理想。

目前，我最好的归宿就是工地，这个工种只需要力气，对我来说，条件蛮符合。别指望短时间内找到与专业对口的工作了。

有理想固然好，可也要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