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农村妇女都是吃苦耐劳的，但也有些女人，吃不了苦，就像小刚的妈妈，冬天的时候，她的手一碰冷水就长冻疮，大家都说，她是小姐的身子穷人的命。
小姐的身子并不代表好看，小刚的妈妈长得很一般，黝黑的皮肤，泛着油光的头发，个子很矮。
穷人的命确实就是穷了。
1.
她嫁的那户人家，家里穷的叮当响，儿子倒很多。她的男人是第三个儿子，一没手艺二没头脑，只有一身力气。
因为家里穷，小刚从小就特别懂事，小小年纪就会做饭喂猪，是村里出了名的小能人。
不过，这么懂事的小刚，流传着一个特别不懂事的故事。
那是新年刚过，小刚手里难得有一些零用钱。他忍不住诱惑，在村头的小卖店买了一包酸粉（一种酸酸甜甜的零食）。
这种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的稀罕物，小刚当然舍不得一口气吃了，他把手指头伸到袋子里点一下，然后再放到嘴里舔一下，细细品味着。
旁边的小伙伴看不得他那副销魂的样子，故意撞了他一下。
小刚没想过会有人撞他，一个没拿稳，酸粉撒了一地，这种小小的东西，就算不嫌脏也捡不起来。
小刚呆住了，小伙伴也呆住了。
不知道是悲从中来，还是怎么的，小刚突然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一把一把的酸粉混着地上的脏东西往嘴里塞，拉都拉不住。
等大人来的时候，小刚还在往嘴里塞，地上已经没有了酸粉的影子。
当天晚上，小刚就发了高烧，还便血，被他爸爸送到医院去了。
听大人说，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
家里本来就穷，这么一折腾，更是穷。
2.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不让小刚妈妈赊学费了，必须要交钱才能报名。
“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家么，这不是要逼死我么……”小刚妈妈嘴里嚎啕着，在学校门口破口大骂。
老师们也没办法，小刚去年的学费还没有交呢，不能再拖了。
小刚一言不发，手指紧紧地攥着书包带子，这个书包是他妈妈用一件破衣服改的，就是两块布缝在一起，再缀上两根带子。
就是这样一个书包，也被小刚洗得很干净。里面放着一本作业本，里面有的页是作文本的格子纸，有的页是数学本子的纸，还有拼音本子的纸，他用针线把这些纸整整齐齐地缝在一起，做成一本新本子。
还有些小橡皮擦和铅笔，橡皮檫是他捡的同学不要的。
他每天很辛苦，除了学习，还要干家里所有的家务活。爸爸天天在地里忙活，一年到头勉强养活一家人。妈妈好吃懒做，经常在村里瞎溜达也不做饭。
可是，他还是想要念书的。
最后，老师们拗不过去，让小刚妈妈再赊一年。
小刚没有笑，脸上木木的，明年又该怎么办呢。
3.
勉强读完四年级，小刚辍学了。
他跟着他爸在家里种了几年地，生活看不到一点前途，这样下去以后连老婆都讨不到。
后来，他们父子两跟着村里人一起出去打工了。
刚开始的时候，小刚妈很是清闲自得，睡到日上三竿起，想吃饭就做，不想吃就不做，按村里人的说法，这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过了段时间，小刚妈就觉得无聊了，毕竟村里人都忙，也没有谁和她一起瞎闲着。
她便寻思着，也出去打工，想着总能混口饭吃，总比干待在家里好。
这个想法是好的，小刚爸很高兴地同意了，觉得这个懒婆娘总算开了窍。
小刚父子两是在工地上干活，他妈好吃懒做惯了，肯定是受不了这个苦的，他们便托村里人给她在袜子厂找了个工作，每天就是流水线上做活，不加班的话也不算辛苦。
小刚妈收拾了几件自己觉得最好的衣服，就兴冲冲地进城了。
4.
对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里的小街的农村人来说，温州着实是个繁华的大城市。
那琳琅满目的商铺，里面模特身上的衣服仿佛闪着光，小刚妈提着自己深蓝色的帆布袋子，身子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心里微有羞惭，又升腾起火焰。
如果，自己能穿上这些漂亮衣服，啧啧……肯定很贵，买不起的。
小刚爸匆匆把老婆领到厂子里，托付了村里人几句，就赶回工地去了，他可不敢旷工，身上的担子重着呢。
老家要盖房子，儿子要娶媳妇，哪一样不需要钱。
小刚妈只在路上见识了一番城里的气派，还没四处走走，就窝在袜子厂里，心里一直惦记着。
按时上工没几天，她就倦了，又恢复在村里时的景况，想做就做，不想干就不干，因为是多劳多得，也没人去管她。
到了发工钱的时候，小刚妈拿着不多的工资换成了新衣服，虽然不是店铺里那些发光的，也比她从农村带来的好看，照着镜子的她心里美滋滋的。
把新衣服摸了又摸，第二天就穿着去做工了，厂里的女人们都羡慕地看着她，她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两三个月下来，全厂的工人都知道了虚荣爱漂亮的女人李翠花（小刚妈的本名），连隔壁厂的都知道了。
这里面，就有从穷沟沟里来的至今没有讨上媳妇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杨大发。
5.
经过打听，杨大发知道李翠花有男人，就在温州城的某个工地上干活，离这很远，平时不怎么过来。
小刚妈平时穿得鲜亮，在城里养得细皮嫩肉的，又屁股大看起来好生养，还是那种虚荣不顾家的女人，杨大发便动了心思。
他也不直接出手，买了身气派的衣裳，经常在袜子厂附近溜达，和小刚妈混个脸熟。
等慢慢能说上话了，他就时不时给她带些吃的，果然，小刚妈对他很有好感，一看见他就眉开眼笑，拿着吃的更是不亦乐乎。
这天，李翠花和杨大发逛商店，在他的怂恿下，她忍不住试了一件裙子，那是进城第一天起就让她心痒痒的衣服。
镜子里的自己，多么像个美丽的公主。不管多大年纪的女人，心里都有个公主梦，再说，她才三十多岁呢。
“翠花，你可真美，这件衣服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我们买了吧。”杨大发恭维着，赞叹着。
小刚妈心里无比得意，却只能低低地说，我买不起，然后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这一句话，让她的喜悦低到了尘埃里。
杨大发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这怕什么，我有钱啊。”说着他拿着衣服去柜台结账了。
“大发……”小刚妈想要叫住他。
她知道，一个男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对自己好呢，无非就是那么个原因，想到这，她心里仿佛要溢出水来，脸上开始发烫。
只是想想标签上的价格，又想想自己男人和儿子，她艰难地抗拒着。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止不住地往衣服上瞟，嘴里的话便顿了下来。
6.
一来二去，小刚妈便和杨大发好上了，她穿着漂亮的衣服，吃着以前没吃过的食物，完全记不得自己的丈夫了。
偶尔小刚爸有时间过来，她怕杨大发不高兴，早早就把他打发走了。小刚爸是个粗鲁汉子，虽然见老婆穿得好，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自己赚了钱。
这边，杨大发的钱都快花光了，眼见着火候也差不多了。
这天，杨大发搂着小刚妈，“翠花，今天你那老头子又来了，我很不高兴。”
“你吃啥醋啊，我们又没干啥。”小刚妈看着杨大发，眉飞色舞地说，在爱情的滋润下，她看起来比以前漂亮很多，脸色红润有光泽。
“可是我想要，你只属于我，每次想到你还有一个男人，我连觉都睡不着。”杨大发拉下脸，“我想好了，要么你跟着我去我家，我们永远在一起，要么我们就分了吧，我再也不能忍受和别人共享你。”
说着，杨大发松开了小刚妈，摆出一副恩断义绝的样子。
小刚妈想到以后又要过没钱的穷日子，买件衣服都要攒好久，心里就下定了决心。
她娇笑着，拉住杨大发的胳膊，“你说什么啊，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我和你走。”
扬大发心里乐开了花，终于到了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他亲了小刚妈一口，又给她买了一件新衣服。现在他口袋里只剩下回家的车票钱了，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7.
经过漫长的火车，小刚妈来到了杨大发的家乡。
和她想象中的高楼大厦、金碧辉煌截然不同，摆在她面前的是破破落落的小山村，甚至比她自己家还要破烂不堪。
小刚妈发觉不对，想要走，可是到了这地儿，杨大发不再是柔情蜜意的杨大发，他就像拖着死鸡一样把她拖回了家，完全不理会她的挣扎。
进了家门，杨大发把小刚妈往地上一扔，“李翠花，我和你说了吧，我就是穷，娶不起老婆，所以才来骗你，你要是老老实实的，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也不会亏待你，要是想别的，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他把门一锁，就去找在地里干活的爹娘去了。
漂亮衣服被拿去卖了，每天要下地干活，吃的是咸菜馍馍，还吃不饱，就是小刚妈现在的生活。
想着以前的逍遥自在，她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可是她不敢在杨大发面前流露出一丁点不对，他会打她的。
她幻想着有人来救自己，可是谁知道她在这儿呢，她走得这么悄无声息。
所幸，小刚妈也不是太傻，没有和杨大发较劲，反而对他曲意逢迎，说着爱情。
渐渐地，杨大发一家人对她放松了警惕，杨大发自认为魅力过人，经常在外面吹嘘，自己不花一分钱就带了个老婆回来，还对自己死心塌地。
8.
终于有一天，小刚妈逮着机会逃了出来，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再没有力气了。
所幸，前面有个小卖店，所幸，里面有个电话机，所幸，她还记得儿子的电话号码。
给儿子打完求救电话，走出小卖店没多久，杨大发一家人就追过来了。
杨大发给了她一巴掌，“你个小贱人，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是骗我的，心里只想着逃跑，以后你别想出门，今年不给我生个儿子，我就打死你。”
被杨大发拖回了家，又被狠狠修理了一番，小刚妈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里只能期盼儿子赶快来救自己。
那边小刚接到了妈妈的求救电话，也不想别的，赶紧叫上村里一大帮人，坐上了火车。
在一群人站在了自家门前的时候，杨大发怂了，放了小刚妈。
小刚和他爸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妇女，心里曾有的一点怨恨也消失殆尽。
小刚妈不敢说什么，跟着丈夫和儿子回了家。
这一次救小刚妈，花光了父子两所有的积蓄。
所幸，救回了妈妈，小刚不敢想象电视里看过的那些拐卖妇女的电视，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9.
有了被拐卖的经历，小刚妈安分下来，她听话地在农村待着，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荒芜的田地都种上庄稼，成了一个勤劳的女人。
过了几年，在一家人的辛苦劳动下，小刚家终于盖了新房子，虽然只盖了一层，比不上别家的两三层的小洋楼，总算也是有房子的人家了。
也开始有人给小刚介绍对象。
再过年的时候，我看见小刚妈推着婴儿车，沿村对面的池塘走过来，脸上都是笑容。
她还是很矮，身上穿得花枝招展，却再也不会嫌弃自己的男人，也不再哀叹命运。
或许她曾憧憬过，或许她梦里曾以为自己是个公主，但是，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庆幸自己的命运。
生活，就是这样一代代过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