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守望者 22
成长的代价
我按照她手环上的地址，来到了编辑社。洋装、墨镜、大美女，我一路通行来到主编办公室。
我只坐了凳子的三分之一，背不会沾到椅背，交叉腿在身前，大腿在丝袜的包裹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你好女士，他们说你是李德的朋友，请问有何贵干？”地中海，头发油，酒瓶底，啤酒肚。说话倒是彬彬有礼。
“我是他大学同学，您知道他的事儿吧？”
对方点点头“逝者已矣，您节哀。”
“我只是想知道他临死前是什么状态。工作也好，生活也好。”只要一提到死这个字，我就会颤抖。
对方点起烟“恕我直言，您多久没见到他了？最后一次见他，他是什么状态？”
他的提问让我一惊，他不说我都忘了，最后一次见李德，其实不是在学校。
飞行三年之后，我已经是一名乘务长，那天北京大过站换飞机，我带着组员穿梭于首都机场的候机楼。我穿着制服，拉着飞行箱，一套组跟在我身后。黑丝，高跟鞋，冲破天的女王气质。那是我最开心状态。
我看到某一个登机口，有人在喧哗。不用看，光用听就知道，是下属的原因，导致上司错过了登机时间。我看到地服一直在摇头，我本能的想笑。早干嘛去了？一飞机人等你？活该被剪客。
我越走越近，发现低头挨骂的似乎是个熟人。我看清的一瞬间，上司用脚踹向下属的肚子，下属应声倒地。跪在地上，依旧在说“对不起。”
我和下属四目相对，我很肯定。——那是李德。
我赶紧往前走，我不想看到李德是这番模样。更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认识李德。身后传来谩骂声“废物，没用的东西。我吃饭不看时间，你也不看么？”
我停下脚步，我真的忍无可忍了。组员回头问我“姐，怎么了？你认识？”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德，头发凌乱，白衬衫上一只脚印。“不认识，没可能认识。”
停止回忆，我叹了口气，“他当时状况不太好”
对方弹了下烟灰“恕我直言，那就是他一直的状态。”
对方拿出烟盒递给我，我摇了摇手。“你们是航空院校对吧？看女士的气质和外貌必然是空姐无疑了，还是出类拔萃的那种。”
我对这种恭维几乎无感，脸蛋这种东西不需旁人赘述，自己不清楚么？夸女孩子请从魅力，人格，修养这些需要别人肯定的地方入手。“请您往下说。”我摇摇手。
“李德最后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上天，他毕业之后回到了家乡南京。你们这样对口的专业如果不找对口的工作，怕是很难另谋出路。所幸他父亲的工程项目越做越好，李德作为专职写手写过一段时间。”
听到这里，我是非常为李德高兴的。他适合做一个作家，对他而言面对电脑总比面对陌生人要来的实在。
对方把香烟掐灭，突然提高了音量，“才华这种东西，不是谁都有的。”
我很怕他接着羞辱李德。
“李德确实有些才华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让他入职。要知道，网络写手多了去了，我们是和书签约，几乎不会和某个写手签约。因为他们只是写手而已，就像路边摊也许会做出好菜，但终究不登高雅之堂。可是，我签约了李德。”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方再次点烟，深吸，啤酒肚微微内陷。“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埋没的，更别说才华。他太沉浸于自己的梦了。”
我咬了咬嘴唇，听他继续往下说。“那些年，网文发展到极致。玄幻，修仙，后宫，捧红了很多年收入千万的人。可是你知道那时候他在写什么？”
我摇摇头。
“他在写现代武侠，日式推理，而且在无人问津之后依旧在写。”主编叹了口气。“您能想象到，无人问津，却低头坚持创作的样子么？说实话我是心疼的。”
李德的脸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慢慢的微笑。
“书号对于出版社是非常精贵的东西，不会浪费给不入流的作品。我当时还不是主编，就算是我也不会把书号给他，让他的作品成册。”
“也就是说，他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书对么？”
“其实第三年，本可以出一本的。他的父亲还算有钱，准备自费给他出一本。但是很遗憾，飞来横祸，父亲出车祸了。”
我咬着牙，李德这一辈子真的和幸福不沾边么？
“这件事之后，李德生活难以为继。既然写不出像样的东西，我们又不想他饿死，就让他做这里的内应。所谓内应，就是负责所有社内的一切事物，从茶水，到保洁，到应客。社内一些知名作家，出门也会带助理。人手不够的时候，李德经常被带出去，打打下手。毕竟他以前是学服务的，大家觉得应该没有问题。”
我的听到学服务这句话，心中充满里愤怒。我们学的是礼仪，我们的专业是公共关系。
“可是他似乎搞砸了好多作家的出行计划，错过飞机，买错车票，零零总总错漏百出。我后来和他聊过，他回了我三个字——看不上。”
对方居然笑了“他说他看不上那些所谓的知名作家，靠推广把自己做红，其实并没有真材实料。他就故意给他们捣蛋。”
我惊得长大了嘴巴。
“确实是非常有意思的人，已经吃不上饭了，还学什么朴树呢？”对方继续摇头“可爱的让人心疼。”
对方居然留下了眼泪。“其实他的作品不是不好，只是节奏太慢，太老派了。字数也不够，他写的中篇居多。现在的社会不需要这种东西了，现在讲求的是IP。谁会耐着性子去看十几万字就结束的故事呢？”
我抽出纸巾递过去。他擦着眼泪非常激动“其实他做的是对的，他一直说，他出生的时候中国是有大师的，海子，顾城，王小波。下一批大师正在慢慢赶来，中国文学不会只是这样，但是很遗憾，他并不具备那样的才华。他不是王朔，不是余华，不是莫言。他就是个空乘院校毕业的专科生。”
我一直没说话，主编也最终平静了下来。
我点头“谢谢，打扰您了。李德这么多年受您照顾了。”我正准备起身告辞。
主编翻箱倒柜找出一沓信纸“他大多数作品都遗失了。我能找到的就剩他面试时候坐在隔壁房间写下的这首诗了。也是这首诗打动了我，让我留下他。现在算是遗物，我觉得您替我保管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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