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林鸟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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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带着一身社会主义接班人该有的正气，升到了初中。

刚上初中的第一天，我就在放学回家的小路上，和三个高年级的不良青年干了起来，主要原因当然是为了制止失足少年在错误的道路上一错再错。我要用行动告诉他们：拦住我的去路，抢我的零花钱，这种行为是不对的！于是我决定好好教育并教训他们一番。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我超常发挥，以一敌三，被打得屁滚尿流。他们冲着我哭逃的背影大喊大叫，嘲笑声像流水般对我紧追不舍。

我害怕他们追上来，便逃进了路边的树林里，蜷缩在草丛中，一直躲到太阳落山，才想起来往家赶。

进来容易出去难，林中小径错杂交织，我敢肯定自己已经把能够走出树林的所有排列组合都试了一遍，但仍旧被困在这片林中。

太阳刚落山，月亮似乎就要迫不及待地爬上来。天色渐晚，我的愁眉越拧越紧。哇的一声，我又哭了起来，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哭。

忽然，地上闪过一道黑影，我愣在原地，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这时，林梢的树叶又晃动了几声，我抬头，还是一无所见。

我感觉自己又快要控制不住泪腺了，如果说今天的第一次哭，是因为被人欺负，第二次是因为焦急，那么这一次，则纯粹是因为害怕。正当我铆足了劲，准备爆发出第三次大哭时。一个声音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

“往左边走！”

这声音打断了我的哭意，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是在这种环境下，一个带有导航性质的声音，简直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我本能地听从声音的指示向左走去，虽然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带到坑里。

“停，越过那颗松树后，再往右走。”

“你怎么这么笨，走过头啦，往后退几步。”

“一直往前走，穿过这条小道，就可以上大路了。”

我跟着声音的指引战战兢兢地走着，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时而走错了还会被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好在这些指令还算靠谱，我终于在天空完全黑尽之前，走上了大路。一上大路，我就像是那蛟龙入海，猛虎出笼，头也不回地往家奔去，把身后的树林和林中的声音甩得老远。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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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一切如常，放学后我尽量绕开那片树林，也尽量不去想那个神秘声音。

那声音应该是我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产生的幻听。至于为什么跟着声音走就真的找到了出路，那是因为人在极端环境下自身潜藏的巨大求生本能会被激发出来，这种本能会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而我当时的本能则表现为一种自体导航。

我用以上蹩脚的理由，对那天发生的事进行了一波强行解释。

作为一个初中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心无旁骛地望着窗外发呆，顺便写写作业。

窗外不远处，立着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微风吹过，树叶晃动，送来好闻的空气。

我时常呆望着窗外的那棵大树，也望着树上的那只鸟。

那棵树，在我记事以前就站在那儿了，而那只鸟，却是前一阵子才搬过来的。

说来好笑，那恐怕是一只傻鸟。我观察它很久了，自从落在这棵树上之后，它就一直没离开过。至少在我看着它的时间内，它哪儿也没去，就蹲在树梢。我就纳闷了，鸟儿明明拥有整片天空，但这只鸟倒好，它的活动范围仅限这棵香樟树，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只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傻鸟吧。

某天，我看见那只鸟正在树梢打盹，树下一只肥猫直勾勾地盯着它，我把作业本扔到一旁，准备看一出好戏。

肥猫悄无声息地窜到了树上，迈着猥琐的猫步，向着猎物步步紧逼。

不好，看来肥猫要动真格的了。我又开始担心起那只鸟来。

“旺、旺、旺”我学了几声狗叫，意图吓跑那只肥猫。

肥猫慵懒地看看我，一脸不屑的表情，又转而盯着猎物。

虽然我假装狗叫，被肥猫识破，但是至少那只傻鸟被我的叫声吵醒了。可它却不急不慢地开始整理起羽毛来。而此时，肥猫探着步子，越走越近，眼看就要发动最后一击。

你这只蠢鸟，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兴致整理羽毛？难道美貌比性命还重要？

终于，肥猫猛一发力，扑向傻鸟，那一瞬间，我思绪万千——哎，真是可惜了，以后这棵树上又要空空荡荡了，再也没人，不是，没鸟，陪着我写那些无聊的作业咯...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那只鸟凌空一跃，跳到了另一棵树枝上，肥猫扑了个空。

到手的美餐谁也不肯轻易放弃，肥猫稍作调整，又朝鸟儿反身一扑。一个辗转腾挪，小鸟又一次云淡风轻地避开了肥猫，跳到了另一棵树枝上。

就这样，你来我往，好几个来回，肥猫每每扑空，小鸟次次避开。但奇怪的是，小鸟就是不飞离香樟树，每次都是飞到离肥猫不远的树枝上，就像是在故意挑逗肥猫。

就在肥猫最后一次出手时，“咔嚓”，小鸟的意图得逞了，那是一棵枯枝，哪架得上肥猫这么一扑。

“喵呜”一声惨叫，树枝断裂，肥猫摔落在地。

但它仍然心有不甘，满眼怒意地看向树梢上的小鸟。小鸟倒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照旧整理着羽毛。

“汪、汪、汪”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货真价实的狗吠，这才总算把正准备发起二次冲锋的肥猫吓跑。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这哪是傻鸟啊，简直是一只心机鸟。

“怎么样，有趣吗？精彩吗？”

“什么？谁在说话？”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住了，左右张望，四周并没有人。

“我看你不停地拍手，应该是对刚才的表演还算满意吧。”

“你是谁啊，在哪里说话？”我问。

“我就是我咯，在树上，看这里。”

我看向树梢，那只鸟一边整理羽毛，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我。

“你是？鸟？”我吃惊地问一只鸟。心想这一幕要是被别人看到，估计会把我当成个二傻子吧。

“你说呢？这里除了我还有谁。”

我突然发觉这声音似曾相识，这不就是那天在树林里给我导航的声音嘛！

“你、你怎么会说人话？”这让我难以置信。

“这有什么难的，我还会好几门语言呢。你刚才那声狗叫学得不行，后面的那声是我学的，你听好——汪、汪、汪——只有这样叫才能把猫吓跑。”

她又学了几声狗叫，给我示范什么才是能够把猫吓跑的标准狗吠。

就这样，我认识了一只语言天赋极高的鸟。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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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每当我趴在窗前奋笔疾书时，她就站在树梢执意要陪我唠嗑，导致原本1个小时就能写完 的作业，硬是拖到3个多小时才能完工。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的中学生学业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谢谢你，那天帮我走出树林。”我说。

“举手之劳而已，那么小的树林你都能迷路，真笨。”

“呃...你这样会把天聊死的...”

“不好意思，原谅我是一只耿直的鸟。你那天在树林里团团转的样子，真的很蠢了。”

一阵沉默。

“对了，你为什么总爱呆在这一棵树上？”我试图抛出一个问题来打破尴尬。

“每棵树都是我家啊，我爱住哪就住哪，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再说了这棵树站在这里这么久了，多寂寞啊，自从我过来陪它，你看它多开心。况且，我站在这儿不是还可以监督你写作业嘛。”

是啊，她说的好有道理。

和她熟识起来之后，我开始仔细观察起她来。但我都是用余光去看她，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正视一只鸟。

她喜欢在树梢上悠闲地蹦跶，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她微蓝色的羽毛上，就像湖面泛起的波光。她的小嘴尖尖的，透着淡粉色。她很爱惜自己的羽毛，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打理。

而她最吸引人的地方，是颈部的羽毛——那是一圈朱红色的圆环状羽毛，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佩戴着一条红色玛瑙项链的小公主。不过，如果非要说她是公主的话，那也是一个调皮又傲慢的公主。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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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不见了，找遍香樟树的所有枝丫都没有，我失落到了极点。

本以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可她竟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真不够意思！

我完全没有心情写作业，本以为她在这叽叽喳喳，会干扰我写作业的进度，可没想到，她不在这里，我反而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她该不会是出去溜达，回来时找错门牌了吧，毕竟每棵树都长得差不多。

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很担心她。

我决定去找她，找了很多树，都没有。鬼使神差一般，我来到了之前迷路的那片树林边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她，又想起了那次迷路时的恐惧。

“某人是在找我吗？”她欢快地飞在林稍，调皮地望着我说。

“正巧路过。”明明再次看见她，心里很开心，但我却云淡风轻地撒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

“到树林里来，带你看个好东西。”她说完就往林子里飞去。

我害怕迷路，但是看着她越飞越远，我更怕失去她，于是我索性钻进了林子。

我紧紧跟在她后面，走了好远，直觉告诉我怕是走到了林子的最中心。忽然前面传来一阵短促的哭声，我心里一阵紧张。

“嘿，别担心，前面哭鼻子的，是你的老熟人。谁叫他们想逮住我，却被我一步步诱到这林子里面，结果迷了路，感觉像你一样笨呐。”她说。

我躲在树后，偷偷朝前看去，正是那天半路打劫我的三个坏家伙。没想到他们也会哭鼻子，此情此景，让我倍感解气。

“接下来，你可以选择转头回去，把他们丢这里不管，也可以选择带他们走出林子，总之全看你了。我就先回去啦，再见。”说完她就扑扇着翅膀飞远了，只在身后留下一串悠长的声音：“对了，记住，有些树林越是着急越难走出去，有些路越想走完越走不完，祝你好运~”

嘿！也不等等我，不怕我也迷路吗，我一边愤愤不平，一边朝着她飞走的方向跑去。刚跑了几步，我停了下来，不能真的把他们三个丢这里不管了吧，虽然他们是自作自受，但他们的哭声让我感同身受起来，天色渐晚，他们一定快要奔溃了吧。

我心一软，决定再次拯救这三个“失足少年”。我走到他们跟前说：“我说你们仨别哭了，跟我走吧，或许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底气，我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而他们三个竟也收起了往日的嚣张，像只温顺的小羊，乖乖地跟在我身后。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走着。

这次倒是出奇的顺利，没走几步，就出了树林。

我回过头来再看那片树林，却发现那片曾让我迷路的树林，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林子罢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棵小树而已。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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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窗外风雨交加，床上的我辗转难眠。

我跳下床，来到窗边，雨水模糊了玻璃。我看向窗外的大树，目光在树上上下搜寻。果然，那只傻鸟还在树上！缩着脖子，淋着雨。

“傻鸟，你这样淋雨，会感冒的！”我朝着她大声喊道。雷声很大，雨点很浓，我不确定喊声能否传到她耳中。

“拜托，我是一只鸟哎，感冒，那是你们人类才有的毛病。我怎么可能会感冒呢，开玩笑。”她抖了抖羽毛上的水珠，一脸不屑地说。

“禽流感不也是感冒吗？”

“......那是普通禽类的专利，你觉得我很普通吗？”

“好吧好吧，就算你不会感冒，可是雷雨天气，要远离树木，这是常识。你怎么还站在树梢，多危险啊，要是被闪电劈中......岂不是便宜了那只肥猫......快到我屋子里来避避雨吧！”

“我才不怕呢，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好了。”

正说着，一道闪电像是黑云的脉络，在不远处炸开，雷声隆隆，震得树叶直颤。

“我，我不怕！”她嘴上说着不怕，却在极力掩盖声音上的颤抖。

哎，遇上一只逞强又爱面子的傻鸟，真拿她没办法。

“其实，是我害怕...我从小就怕黑，更怕打雷下雨，太恐怖了，我一个人睡不着，你来陪陪我好不好啊！算我求你了。”总有一个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或许能说服她。

“你早说嘛，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窗户飞进了我的小屋。

我紧闭窗户，将连天的大雨、凛冽的狂风、暴怒的惊雷，统统隔绝在外。这是她第一次飞进我的卧室，这方一无所有的小小天地，瞬时被温暖，安静，和安全感充满了。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和一只心高气傲的小鸟。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醒了，在我的卧室里饶有兴致地闲逛，一会儿飞到床头，一会儿飞到橱柜上，东看看，西瞧瞧。

“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就醒啦。”我被她拍动翅膀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吗，懒虫，小心我把你吃掉！”

她吓人的样子有几分可爱，为了不被她吃掉，我一咕噜爬了起来。

“原来你的卧室是这样啊，乱糟糟的，鸟窝都比这整洁。”

“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鸟窝啊。”

“切。”她又装出一脸不屑的表情。

她飞落在我的书桌上，兴致盎然地翻看着我的作业本。

“奇奇怪怪，你写的都是啥，像虫子一样，歪歪扭扭，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那是汉字。哈哈，你只会说人话，但是看不懂文字吗？”

“谁说我看不懂，明明是你写得太丑了。”她总有理由把自己的劣势转化为别人的过错，可谁叫她是一只可爱的小鸟呢，她有这个特权。

“这个我知道，你画的是大树对吧？”她又对我的美术作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啊，画的怎样？”

“差劲！树上怎能没有鸟？”

“我没画过鸟啊。”

“那你现在就画，我可以做你的模特。”

“真的可以吗？”

“快画啦！”

于是天还没亮，我竟然在一只鸟的强烈要求下，发奋刻苦地修改起了...嗯...美术作业...我已经能够想象出美术老师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在她严格监督和严厉审核下，经过多次修改和反复打磨，我照着她的小模样，在树上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儿，她也对此表示相当满意。

随后，我俩的第一次合作，在愉快而友好的氛围中，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了。

老妈一把拧开房门说：“都几点了，怎么还不起床？不怕上学迟到啦。”

惨了，我画得太入神一时忘了时间。

老妈见我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估计她也没想到我会这么早起床学习。

我转过头，一脸尴尬地看向老妈。脑子里想的倒不是上学迟不迟到的事，而是怕她发现那只鸟。

“呀，屋里怎么有一只鸟？”老妈还是发现了她。

我当时一紧张，说出了那句能把自己蠢哭的话，我对鸟儿说：“这、这是我妈，快叫阿姨。”

好在鸟儿有鸟儿的智慧，她灵机一动，佯装撞向玻璃。

“说什么胡话呢？怕是昨天为了避雨误闯进来的，你快打开窗子，放它出去。”老妈说。

“哦，对对对。”我连忙顺水推舟，开窗放她飞了出去。

一场遭遇战有惊无险地化解了。

后来我夸她说：“还好你机智，我都语无伦次了。要是你真的叫了‘阿姨’，我妈恐怕会吓晕过去的。”

“我有那么吓人吗？说不定你妈会像你一样喜欢上我呢。”

“谁喜欢你啦。我只是担心你。”我似乎又有些语无伦次。

“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我出声了，其他人听见的也还是鸟鸣，每一只鸟都只对懂她的人说他能懂的话。”

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是我知道，我对她而言应该是一种特别的存在。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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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只古灵精怪的鸟儿做了好几年邻居。

可时间却推着我向前走，小小的家乡终究满足不了我的成长，我不得不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的城市读大学。

“跟我一起走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问她。

“我曾经飞过千山万水，越过钢筋水泥，南边的沧海，北边的群山，高处的云，低处的风，我都看过了。外面的世界我早就看够了，现在我只想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我才发现，自己从没了解过她的过往，也从没听她这般严肃正经地说话。

我沉默着。

“倒是你，应该出去看看，一直呆在这里就成了傻子啦，我可不想和一个傻子做朋友。去吧，去吧，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去把有趣的故事带回来说给我听。”

那年夏天，阳光烂灿，风轻云淡。窗前的香樟树摇曳着身姿，每一片叶子似乎都在对我挥手，树上传来婉转的鸟鸣。我离开了这里。

外面的世界。

真的很精彩。

我就像是一个旅人，刚刚熟悉了一片树林，却又闯入一片更大的原始森林。

初入大学的我还带着几分稚气，但是后来，我开始真正感受着大学里弥漫着荷尔蒙的自由。我加入各式各样的社团，结交形形色色的朋友。

大学里总不乏三五个喜欢带节奏的哥们儿，拉着我一起进出各种娱乐场所。就这样，我成了网吧、酒吧、歌舞厅，以及各类烧烤摊点的常客。我总是和一帮兄弟喝着啤酒撸着串儿，看见街边走过的衣着暴露的女子总不忘调侃一番。

酒后微醺，我对朋友们说出了我的秘密，我说我认识一只会说多种语言、多才多艺的鸟儿。他们狂笑不止，说我读书读傻了。他们说：“趁着年轻，就要喝醉烈的美酒，交最野的朋友，要活在当下！那什么说人话的鸟，都是些不现实的白日梦，就让它见鬼去吧。来，大口喝酒。”

又一杯酒下肚，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认识一只会说话的鸟儿。该不会真的是我读书读傻了，幻想出来的吧。我眯着眼看着熙攘的人群和来往的车流，眼里跳动着一丝迷离的欲望。

原来大城市的夜空是看不见星星的。那些通明透亮的摩天大楼，酒绿灯红的街边小巷，霓虹闪烁的广告牌，暗香浮动的居酒屋。这些如梦似幻的夜景就已经足够闪瞎人的眼睛了，谁还愿意去看什么星星啊。相反，我倒开始觉得，抬起头就能看见星星的夜空很土气，只有一到晚上四下无人的小地方才能看得见星星。

就这样，我在大学里混了四年，几乎不愿回家。偶尔回趟家，也没见着那只鸟。后来，我甚至忘了这茬事。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喝最烈的酒，交最野的朋友，尝试新鲜的事物，也跟风谈了几任女朋友。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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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晚上，我那些一起撸串儿的哥们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昏暗的烧烤摊点，只剩我一个人喝醉到深夜。

这城市最狂野的夜色向我袭来，我旋转着，于是每一座大楼都跟着我旋转，就像是漂浮扭动的水草，又像是千万张妩媚的细手，簇拥着我，伸向我，拥抱我。梦幻的霓虹像是一层薄雾般的纱衣，玻璃幕墙就像是这座城市细嫩的肌肤，在纱衣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呼之欲出。男男女女吐着烟圈，升腾而上，成了夜空中的云。广场的喷泉，每一滴水似乎都在奔向大海。

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我迈着缥缈的步子往学校走去，可是路在脚下延伸， 但怎么也到不了目的地。我知道我又一次迷路了，在这座钢筋水泥的森林里。

我无助地蹲在地上肆无忌惮地哭，任凭喝进肚里的酒变成眼泪流出来。

忽然，黑影一晃，一只鸟从眼前飞过，静静立在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上，转头看我。

“是你吗？”我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向那只鸟，可是酒意未消，我的视线层层叠叠，模模糊糊。但直觉告诉我，那只鸟就是她。

鸟没有说话，待我靠近了，又起身飞到前方的树杈上。

“是你对不对？你是来给我指路的对吧！”我一边喊道，一边向那只鸟跑去。

见我跑来，鸟儿又飞到了前方的一堵围墙上，我这才看清，那是学校的围墙。

我追了过去，这次，鸟儿没有飞走，我抬头望着她说：“真是谢谢你，又一次为我指路。”

夜晚的空气微冷，夜色有些孤独，我期待她像以前一样跟我说说话。

小鸟终于张了张嘴，传来的却只是几声普通的鸟鸣。

我愣在原地。

她忽然猛地扇动翅膀，向着遥远的夜空飞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别走！回来！”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无力地哭喊着。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西装革履的自己，站在摩天大楼的最顶层，俯瞰着脚下的繁华都市。忽然脚下一滑，我朝着地面飞速坠落，我惊恐地挣扎。这时，我的手指、关节以及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钻出了羽毛，我变成了一只鸟。可是任凭我如何挥动翅膀，就是飞不起来，任凭我怎么呼喊，但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一身鸟羽。

第二天，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一趟，因为我似乎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家里，那棵老香樟依旧立在窗外，我急忙在树梢寻找着，果然，小鸟还在那儿。

我走上前去，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麻雀罢了。见我走来，它纵身一跃，倏地飞走了。

我来到那片初识的树林，而树林却早已被夷为了平地，一排排精致的小别墅拔地而起。

后来，我只要看见树木，就会习惯性地抬头去寻找一只鸟儿，但我终究还是没能再见到那只爱说爱闹爱唠叨的傲娇小鸟。

去年，我收拾物品时，无意中发现了一片朱红色的鸟羽，就夹在一本书中。翻开书本，那页画的是一只神气的小鸟站在一棵大树的枝头。我又开始怀念起她来。

我想，她应该确实已经飞走了吧，带着我一去不回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