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如果重新再给林深一次选择的机会,林深不知道自己还愿不愿意见到叶晴。
初见叶晴,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
林深在穿着制服的门卫的指引下,来到三楼总经理办公室门外。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咚咚!”克制的有节奏的两声响后,林深放下手,静候片刻。
“请进!”屋里传来一个热情而有些慵懒的女声。
林深推开门走进去。一束阳光从窗户直直地照进来,照在林深身上,一时刺痛了他的眼,他突然有些眩晕。林深从此以后,没有在秋天再见过那样刺眼的阳光。
一个女人坐在光影里,林深被耀眼的阳光晃得一时之间看不清她的长相。
待他走到她面前,避开了阳光,他才惊讶地发现,椅子上坐着一个美丽端庄的女人,身材窈窕,一身修身米色套装,脚上同色高根鞋。肌肤瓷白胜雪,微卷粟色长发,媚眼如丝带光,鼻子俏皮翘着,朱唇微启。
林深不敢放肆,快速收回目光。他看着她的眼睛:“您好,叶总。”
叶总点了点头:“你好小林,请坐。”看林深坐下,她接着说:“之前我们公司的情况你也了解一些,我们这里有六个班组,全是W国人,都是熟练工人。管工厂,你是专业的。你不必有思想负担,放开手脚干。工厂只要不赔钱就好。”
见林深一脸惊讶,她突然笑了,明媚如花:“当然,能挣钱更好。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你的工资按我们电话里定好的数一万五,我格外再给你加两千。干好了,年底我给你发奖金。”
林深受宠若惊,这个叶晴,看上去倒不小气,他张了张嘴想谢谢她,话到嘴边打住了。林深突然意识到,言多必失。这个顶头上司,自己还摸不出她的脾气、套路,不可冒失,免得破坏了第一印象。
林深成了叶晴工厂的厂长,负责管理工厂的生产。
他们工厂在C市的一个小镇,C市是我国的边境城市,与W国相邻。C市服装制造业发达,W国每年向C市输入大批工人,以廉价的劳动力换取人民币。就算这样,工资也是他们工人在国内的数倍。W国人都爱在中国呆着,尤其是女工。
林深管理上驾轻就熟,他原本就有服装管理的经验,W国的工人,有社长管着,每个班还有班长,班长都是她们自己选出来的,在班组里威信极高。
而且,W国对本国工人看管严格,要是不听话的话,就有人修理她,直到修理到听话为止。
从第二个月开始,林深在工厂的管理初见成效,工厂开始赢利。叶晴对林深赞赏有加。
这天傍晚,林深正在车间生产线上巡视,他突然接到叶晴打来的电话。
“小林,你找社长跟他要我发给你姓名的两个W国女生,你和司机小王把她们送到我给你的地址,有人接她们。你们在原地等她们回来。”
“好的叶总,我知道了。”心中的疑惑不断地扩大,林深还是毕恭毕敬地答应了。
他跟司机小王等在外面。看着社长带着两个年轻的女生从车间走出来。
其中一个走得慢了些,社长不耐烦地推搡了她一下,把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女生一脸委屈相,不敢怒也不敢言,社长倒像是受了气,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看见林深,社长马上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脸孔,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林深看不惯他这一副卑颜屈膝像,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虽然他们经常打交道,他也伸手跟林深要手机、照相机什么的,林深跟叶总汇报后,都满足了他,也曾跟他称兄道弟过。
此时,看他如此欺负自己的女同胞,林深打心里憎恶他,懒得搭理他,待两个女生在后座坐好,骄车急驰而去。
初冬的天有点寒冷。林深不禁打了寒颤,他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未发。
她们这批工人在中国已经小半年,生活条件跟她们在家时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们不再是刚来的面黄肌瘦相,食堂的营养餐把她们养白了,也胖了些。手里有了多余的钱,她们都化了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车上那两个女生,年纪不大,眉清目秀,是W国女工中最漂亮的两个。林深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转头向后座望去,那两个女生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向驾驶座望去,司机小王冲他摇了摇头。
林深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悲哀,那种悲哀不断地扩大,直至将他完全淹没,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约摸走了半个小时,车开到C市市郊的公路旁边,早有一辆大吉普车在此等侯。
车缓缓地停下,那两个女孩打开车门,木然地下了车。吉普车的车门从里面打开,那两个女孩上车,吉普车拉着她们,开向未知的神秘地方。
林深没有动,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什么叫无能无力。
“林厂,抽跟烟。要一宿呢。”司机小王打破了车上死一般的静默。
林深接过烟,黑暗的车厢里,微弱的亮光忽明忽暗。
“她们干什么去了?”林深干涩地开口问道,又像是自言自语。
“谁知道呢。”小王极快地回答,却在自己的手机上飞快地按着,递到林深面前。
“陪W国军方过来的高层领导溜冰,还有别的,你懂的。别再问了。”林深读完,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黑暗中,他与小王对视了一眼,小王冲他点了一下头。
“林厂,我先睡一会。”小王把手机拿过去,飞快地删掉刚才的那些字,合衣睡去。
车厢里又恢复了黑暗。林深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就算他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到她们是去干这个。他更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充当了叶晴的帮凶。
车内开着暖风,他也许有些吹不习惯,或许因为惊吓过度,头突然痛得得像是要炸裂开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那两个年轻的女孩被几个委琐的老男人威逼着吸食毒品,然后在她们神智不清时,她们又像玩物一样,被几个老男人任意蹂躏,践踏,折磨,摧残,百般凌辱却不自知。
他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念头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不料这些念头却像生了根,发了芽,挥之不去。他的胸口被堵得满满的。
他再也忍不住了,打开车门,投入到冬天寒夜的冷风中去。
被外面的风一吹,他清醒了许多。现实是他管不了,他在叶晴的屋檐下,他又能管得了什么呢?
林深像被抽空了似地回到车上去,小王一直在熟睡。他想自己要是能像小王一样,闭上眼睛就睡,该有多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止胡思乱想,沉沉睡去。
一道强光打过来,林深突然被惊醒。天还没亮,他依稀看到那两个女孩头发零乱,衣衫不整,互相搀扶着从吉普车上走下来。她们俩步履蹒跚,举步维艰。仿佛每走一步,都让她们苦不堪言。
林深此时多么希望自己看不到这一幕,他这么想着,低下了头。他推了推旁边的小王:“小王,醒醒!小王!”
小王搓着眼睛,终于醒过来:“回来了?!”
林深没有回答。此时,东方现出第一缕鱼白。
林深的手机响了,接到一条短信,是叶晴发的:“带她们到你们回程距离此地三里的老地方早餐店,让她们吃饱。不用付钱。”
“小王,去老地方早餐店。”
“好哩。”
两个女孩上车后,车往回开。车厢里是一阵难捱的沉寂。
一脚油的功夫,车开到老地方早餐店门口停住了。
林深、小林,还有那两个女孩走了进去。中年店主夫妇看见一大清早地有人来,笑脸迎客,丝毫不意外。
那两个女孩顾不上自己头发散乱,把饭店里所有的包子,馒头,花卷,吊炉饼,韭菜盒子,油条,油炸糕,麻花,豆浆、豆腐脑儿,各种红豆粥、绿豆粥、白米粥,各式小菜,一古脑地全点了一遍,摆了满满一桌子。
店主夫妇笑逐颜开,女孩要啥,他们拿啥,仿佛对这一切都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司机小王给林深和自己也点了一份早餐,他开始大喝大吃起来。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大吃大喝。
点了一桌子早餐,面色极其疲惫的两个女孩没有吃。林深也没有吃。
小王吃完,两个女孩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女孩用生涩的汉语说:“打包。”
店主夫妇拿了几个大口袋和若干个小口袋,把她们点的一桌子早餐仔细地装到口袋里去。两个女孩子两只手拎得满满的,林深想要帮忙,两个女孩子连忙用不熟练的汉语说:“不用。谢谢厂长!”
回到工厂以后,叶晴看到林深,赞许地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不错,小林。好好表现,我看好你。”
林深陪着笑脸,心里却笑不出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已经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当他抬头,叶晴已经走远了。
经历过这件事后,林深能感觉到,叶晴对他的态度更为信任,工厂这边,她完全放手交给林深,从不过问生产上的任何大事小情。
而她自己那些私人的事,也不再刻意避着林深。
一天,她塞给林深一大塑料袋烟卷:“小林,你抽烟吧?拿去抽吧。”
林深不好拒绝,只得收下。他回去一看,烟卷全是中华、玉溪这些高档烟。他心中十分不解。
回头,他跟司机小王在一起的时无意中提及此事。小王看周围没人,神秘地说:“王哥,你知道吗?W国人溜冰,用高档里烟盒里的锡纸。”
原来如此。林深突然手烫了一下,原来是手上的烟灰落到他手上,他竟然没有发觉。
公司的活,有一部分也放到W国去。
在W国回货时,林深接到叶晴的指示:“小林,回货的第五十一号纸箱里有一个箱子,你取出来,按我给你的地址送过去。”
林深突然头皮发麻,然而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照做。
林深抱着皮箱,小王开车拉着林深,他们走的是一条林深从未走过的无法回头的路。
林深心里十分忐忑,看着小王,小王悠闲自得地开着车,表情十分轻松。
“小王,你准备在这长干吗?”
“林哥,不瞒你,明年我不在这干了。之前叶总给我一万,让我下年接着给她干,我没答应。钱是好东西,我不想提着脑袋挣钱,有命挣,没命花。你说对吧?”小王刻意压低声音,怕被人听去似的。
林深笑了笑,没有回答。自己何尝不是呢?他只是想安心当个厂长,他可从没想过过一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看来,自己也要想好,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车很快开到了叶晴指定的地点。
这时,林深手机收到一条阅后既焚的短信:“到地方后,你们继续往前走,到西河镇口。”
林深觉得叶晴神了,这也太巧了吧,自己刚到她指定的地方,她的短信就跟来了。难怪人家能做大事。
来不及多想,他告诉小王去西河镇口。
冬天的树木已经枯了,两边一副衰败景象。林深触景生情,人生不过是一阵繁华,一阵落败。从春到冬易,从冬到春难。自己还年轻,不能把好日子折腾没了。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西河镇口,叶晴的又一条阅后既焚的短信传进来:"从西河镇往东拐,拐到王家镇大市场。”
林深告诉小王,小王没说什么,开车载着林深去往王家镇。
林深此时心里已经清楚,不是叶晴的神机妙算,十有八九是那箱子里装了GPS定位,要不叶晴怎么会如此清楚他们的位置!
细思极恐,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跟小王乱说话。这个小王,能让叶总用他,而且他知道叶总这么多事情,也不是一般人。他怎么知道,小王是不是叶晴派来监视他的?!
想到那个美丽的女人却如此攻于心计,林深自叹不如。心里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决定,否则就是有十个自己,也不够给叶晴垫脚,自己还没活够呢。
到了王家集大市场,林深看人来人往,心里更觉得叶晴心思缜密,这人这么多,她不过是虚晃一枪。
果然,想啥来啥,叶晴的阅后即焚的短信马上就到:“到北面龚平镇高速口,有一辆白色货车在那等你,车上两人,一人穿蓝色衣服,一人穿红色衣服,把箱子交给他们,他们会给你一个箱子。”
十分钟后,林深他们到了龚平镇高速口,果然迎面看到一辆白色的货车,车没有熄火,车内两人,一人着红,一人穿蓝。穿红的人看了林深一眼,林深马上低下头。他紧张地递上自己的箱子,手心里全是汗。
穿红的人目光一直注视着他,把箱子接过去,又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整个过程不过数秒,然后货车一溜烟地开跑了。
林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幸好没看清他们长什么样子。
“林哥,你说这箱子装的什么?”小王突然开口问道,林深刚刚放松的神经立即又紧张起来。
“别瞎猜,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其实林深心里也十分好奇。不过,他更知道好奇害死猫。此刻,他只希望赶紧赶回去,把箱子交给叶晴,就大功告成。他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要是钱就好了。”小王突然开口道,林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里闪着光。
“是不是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钱不是你能想能动的。你有什么念头,赶紧打消。我也不会允许。叶晴不是好惹的。”林深正色说道。
“林哥,看把你紧张的。我跟你开玩笑呢。”小王又恢复了平时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林深抹了一把额头,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全是汗。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林深没有想到,他无意中救了小王一命。
回到工厂,林深把箱子交给叶晴,叶晴满脸是笑:“林深,我没有看错你。”
林深苦笑。
“林深,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说我的电脑要是开着的话,别人能控制我的电脑吗?”
林深想了一下:“能。”他注意看着叶晴的反应,叶晴神色保持原来状态未变。
“哦?怎么控制?”她看着林深,摆出一副真心求教的状态,大眼睛一闪一闪的。若是林深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恐怕早就掉进她眼睛的深潭里去了。
林深小心斟酌着回她:“我不会,但是我知道肯定可以。”
叶晴点了点头。
叶晴回到自己办公室,把自己的手机拆开,拿掉手机的主板,自己开车来到一家大型手机维修店。
叶晴穿着打扮不俗,一看就不像普通人,店主不敢怠慢,殷勤地问:“你有什么事?”
叶晴拿出手机,一副天真的样子:“我的手机主板掉了,不知道能不能把数据全部恢复?里面的东西有急用。”
店主看了她一眼:“可以的。要恢复吗?”
叶晴闪动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店主忙了一阵子,把手机递给叶晴:“换了一块主板,你看好不好使。”
叶晴接过来,她按了两下,冷笑了声:“还真好使。”
付了钱叶晴回到自己办公室,拿出一纸箱子手机。忙了半天,把手机零件全部拆开了,然后拿到院子里,倒上汽油,点火烧了。烧了半天,叶晴一看,地上还剩一些没烧干净,又浇了遍汽油,重新烧了一遍。
林深在二楼车间盯着工厂院子里冒出的黑烟和火光,只觉得心里发毛,他仿佛看到了将来有一天,这就是自己的下场。他听说,司机小王被叶晴辞退了,他还听说,小王离开公司那天,被人好好收拾了一顿,有人嫌他话多。
只有林深知道,他是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既然叶晴能在箱子里装GPS,她同样也能监听他们。小王千不该,万不该,动了箱子的念头。在叶晴这,你一点小心思都不要有。
林深知道自己再不不能呆了。再呆下去,自己就彻底踏进深渊,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林深跟叶晴请辞,理由是母亲身体不好,需要自己在身边照顾,并向叶晴出示了一张医院的诊断书。他没想到叶晴一下就同意了。
她对林深说:“难得你这么能干,又十分孝顺,我成全你。等你母亲身体恢复健康,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回来帮我。”
林深说:“谢谢叶总你看得起我,感谢!”
林深的母亲身体是不好,只不过,都是一些老年人常见的病。林深急于脱身,才找在医院的朋友开了诊断,母亲住院也是真的,不怕叶晴去医院核实。他赌对了一点,叶晴喜欢成全孝顺的人。
林深离开叶晴工厂六个月后,叶晴被捕,罪名不详。林深从工厂的旧同事那听到消息后,他不禁庆幸自己尽早脱身。
从他无意中得知叶晴是C市有名的黑老大洪哥的妻子后,他就下决心跟她一刀两断,无任何瓜葛。
他清楚地知道,那条路不是他应该走的路,他喜欢在阳光底下做正大光明之事。阳光的背面,有他看不到的阴暗。
无戒90天写作成长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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