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需要鸡蛋——关于《安妮·霍尔》

有人找到精神科医生，说他的哥哥以为自己是只鸡。医生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带来？得到的回答却是：因为我需要鸡蛋啊！

我们开始变得敏感而多疑，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着，但我们无可奈何，找不到答案，只能报以一声叹息。我们想要找医生求救，可又冥顽不灵，罔顾现实。如果一定要给这一切找个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我们都需要鸡蛋吧。

艾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他敏感易怒，神经质，思想极左，想把一切都拉回到理想主义道路上来。这种形象永远都不会过时，你我身边时时刻刻都会有这样的朋友出现——又或者你我就是这样的人。

艾维的童年回忆停留在这样两个地方：修造在过山车轨道下面的家，以及一所平庸乏味、抑制天性的小学。于是在家里的时候，艾维时刻处于动荡不安之中，但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动荡并不能带来实质性的危害；在学校的时候，他想要亲吻女同学，却屡次因“性早熟是不对的”这样荒唐的理由受到惩罚。

这样的生活环境日复一日压抑着小艾维的内心，他需要发泄，需要释放，但他选择的方式却是开碰碰车，后来在洛杉矶艾维与安妮不欢而散之后，他在停车场毛手毛脚地倒车，结果四处碰撞，就像又找到了童年时开碰碰车的感觉，可惜这次交警把他带进了拘留所。影片首尾两个关于碰碰车的选择完美诠释了艾维的人生——每当他鼓起一腔勇气，开足马力撞向丑恶的现实，换来的只能是“噗”的一声，还有现实无情的耻笑。

生活的荒诞之处在于：当玄奘开始徒步西行，想要弘扬佛法，人们轰然叫好，以为这是一场热闹的旅行节目。艾维以为自己是个思想家，人们却只把他当作一个上过电视的搞笑演员。当他看见麦克斯把笑声剪辑到并不好笑的情景喜剧里面时，他很愤怒，认为这是在欺骗观众。讽刺的是，被骗的人都在甘心受骗的时候，旁观者又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安妮的出现点燃了艾维枯燥的人生，可是谁又能说清他们爱上了彼此的什么呢？安妮不够聪明、没有才华、爱慕虚荣，这些特质遭到艾维不止一次的吐槽和嫌弃。相比起他的两位前妻，安妮实在显得过于平凡，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就能让艾维魂牵梦萦，刻骨铭心？

我不想费力去解读，这类问题每个人心里都只能有自己的答案，我有我的，你有你的，艾维有艾维的。

和所有人一样，艾维和安妮的爱情走过了最初的完美无瑕，开始暴露出绕不过去的问题。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多读书去努力跟上他的思想，他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吸毒就难以专心投入地做爱。

其实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又怎么能因为这些表现就怀疑爱情变了质。但人的本性就是多疑的，贴的再近的两颗心也隔着两层肚皮，谁能把谁看得透彻？

在艾维的满腹牢骚中，安妮搬进了他的公寓。艾维读着“死亡”，安妮读着诗歌，一只龙虾就能让两个人大惊小怪，留下难忘的回忆。生活归于平淡却又开始酝酿风雨。

是不是如果没遇到罗西，事情就会不一样？是不是不去洛杉矶，事情就会不一样？是不是只要艾维在飞机上挽留一下，是不是两人在公寓里再多回想一会儿过去……我们不得而知，生活可不给我们修改选项的机会。

如果说从前艾维一直以为是安妮更离不开自己的话，现在他开始悲哀的发现，自己才是陷得更深的那个。可是这样的悔悟还是太迟了，他飞到洛杉矶，又孤零零地飞了回来。难道安妮就彻底把艾维忘了吗？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关于安妮在西海岸的日子，伍迪做了一个巧妙的留白，我们只好把一切付诸臆想。

后来艾维以自己为原型拍了一部戏，不同的是当男主角在健康食品店哀求女主角跟自己一起走的时候，女主角点了点头。所有人都在鼓掌，艾维也很满意。

再后来安妮回到了纽约，艾维说他们又见了几次面，这样的叙述平淡如水，联系起不久前的寤寐思服，总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结尾处艾维讲出了文章开头我引用的笑话，然后无奈地耸耸肩说：我们都需要鸡蛋。一个笑话让我们看见了荒诞，让伍迪看见了人生。

电影留给我们最大的疑问是，最后的最后，艾维还爱着安妮吗？我想是的，艾维不再喜欢安妮，可他依旧深爱着她。

按照我的理解，喜欢永远是大脑做出的决定，我们看到一个人长得漂亮，听到他谈吐不俗，于是我们开始喜欢他。这种感情是说得清的，甚至可以做个定量分析，喜欢的原因123，喜欢程度一分两分三分。但爱是发自内心的，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你看安妮，纵然艾维不喜欢她的懒惰、愚笨、虚荣、吸毒……他还是深爱着她，他以为是时候分开了，一旦分开却失去了一切。

就算知道没办法再把安妮拉回自己的世界，艾维还是爱着她的。不是吗？我们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但我们对自己的内心无计可施。

因为我们还爱着，因为我们还需要鸡蛋。

《安妮•霍尔》之后，再没有电影能把爱情说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