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上层的瑞勃街附近，漫天的血腥味就飘上了克罗诺斯灵敏的鼻尖。这里所在的浮空广场是上层中最靠近边界的地区之一，占领此处也是羊的一项战略目标。
可当他走了不到几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都无法形容这里的惨状。
看样子，军队对上层百姓的屠杀结束不久，连尸体都还来不及清理就早早撤兵整队了。
路中央、阳台的走廊上、商店里随处可见死状惨烈的尸体，那些原本衣着整洁的人们被炮弹掩埋，裸露的肉体被炮灰，被溅射的血液染成了恶心恐怖的乌紫色。
忍着肺腑间涌上的巨大的恶心，克罗诺斯四处搜寻着一个人。
所幸，他没有寻找多久，就在前方看见了戴着黑羊面具的莉娅。
她站在两具尸体旁，提着长柄斧一下一下狠狠扎进那具女性尸体的腹部。她身旁的男性尸体在她的折磨下早已不成人形。
她一边像着魔了一般疯狂地笑着，一边念着“去死”。
“没想到，除了施虐癖以外你还有虐尸癖。”克罗诺斯嫌弃地说。
他甚至都不想站在她旁边，和她保持五米以外的距离。
“王子殿下？”莉娅动作一顿，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她摘掉面具丢弃一旁，脸上表情不可思议，恍若身在梦中一般。
“别过来。”克罗诺斯迅速拔出剑，将剑尖对准她威胁道。
“您果然来了，您是来杀我的吗？”
她咧开嘴角，露出大到夸张的笑容，仿佛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让她感到喜悦的事情。长柄斧从她手中掉落在地，她像是坏掉一般，浑身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杀了我，王子殿下。”她说话的语气掺杂着一半请求和一半命令，就连笑容也渐渐夸张扭曲，“杀了我，杀了我！”
“你难道不恨我吗？其实——是我害死的卡戎。”
“也是我在你的身上留下了污点，是我，是我啊，都是我！”
“都是我的错，所以，恨我吧、恨我吧恨我吧，哈哈哈哈哈——”
莉娅带着无法掩盖的哭腔，一步步拖着受伤的右腿向他缓慢走来，像是她的右腿被某人打断了一样。
“你又在犹豫什么？难道你怕你的剑被我的血玷污吗？”
“啊啊，我都忘记了王子殿下您到现在都仍是没杀过人的处女呢。”
她又丢下手中的武器，双手扶上两边面颊痴痴笑着。
“莉娅......”
这把以“澄澈”作名的剑早已被血玷污了。
“王子殿下，别犹豫了，来吧！让我成为您剑下的第一个亡魂吧！”
莉娅笑着向他张开双臂，瞪大的双眼里泪水夺眶而出。
“杀了我，为卡戎报——”
来不及莉娅说完最后的“仇”字，克罗诺斯早已向她挥出了如雷光般犀利的一刀。
浓郁的鲜血从上到下顺着他砍下的方向向四处喷溅，不知她最后看到的是飞舞空中的属于她自己的血，还是克罗诺斯露出的对她的一丝丝怜悯。到死之际，莉娅的脸上都还是极其喜悦而又幸福的表情。
真是疯了......
“你杀了她我不会说谢谢你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克罗诺斯身后响起——
克罗诺斯挥掉剑上残留的血液，转身看见了一个衣着还算完好的小男孩。
他浑身上下没有沾染上一丝血液，干净得宛若堕入凡尘的天使，这和脸上还残留着鲜血余温的克罗诺斯比起来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略过克罗诺斯，直奔那边倒地的一对尸体旁。
“父亲！母亲！”
他跪在那两具尸体旁，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唤着他们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
男孩扑在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克罗诺斯揪心地收起剑向他走过去，蹲下身想要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的情绪。
然而，他刚刚伸出去的手就被男孩注意到并用力打掉了。
“别碰我！”
男孩愤怒地喊道，他的力度之大竟然打得克罗诺斯整只手都麻掉了。
男孩唰地一下站起，他瞪向克罗诺斯的双眼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懊悔、不甘、愤怒和深深的仇恨，明明他看上去只是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克罗诺斯也看清楚了男孩的容貌，他有着比他更深的金色头发，也有着一双比卡戎更清淡的橄榄绿色双眸。
“看样子，你就是传说中的那名王子，”他不客气地说着，“这就是你带领的军队吗，羊，羊，一群疯羊罢了！”
“不，不是的。”
带领军队的人不是他——克罗诺斯正要狡辩，但他又顿时发现其实男孩的话里也没有错。
“我警告你，迟早有一日，我要将这一切十倍奉还！”
男孩咬牙切齿地朝他大喊道。
克罗诺斯伸出手，还想说点什么，可一股刺痛突然从右眼中传来，他吃痛地低下头，按上发胀的右眼，脑海里不断闪过一张又一张浓墨重彩的画面。
男孩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留下了还蹲在原地的克罗诺斯。
刚刚和男孩对视的一瞬里，他似乎又看见了一些不属于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留影”。
“魔眼……你究竟想让我看见什么？”
他再次睁起还有些微微刺痛的右眼，淡淡的紫色光芒在他的右眼中闪耀，如同梦幻的极光。
[为什么要服从德尔斐？]
此时，又一道声音顿时响起。
克罗诺斯看向四周，可四周荒无一人，只有遍野的尸体。
[为什么要服从德尔斐？]
这道语气加重的声音似乎发声自他的大脑。
[你究竟想做什么？]
那道声音听上去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
克罗诺斯松开一直按住右眼的手又直立站起身，可刚才经历的巨大冲击让他的身体还有些许摇晃。
“我......这么做，是为了父亲。”
[父亲？哼，可笑！]
[你的父亲想要夺走你的身体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想要你死！]
那道暴躁的声音将最后一个字咬得极重。
“我知道。但我......也有选择的权利吧。”
[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道声音一直在笑，回荡在克罗诺斯的心间，犹如一把利刃不断刺着扎着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个位置。
[你——不要后悔......]
声音似乎就这样消失了，只有那道刺耳的笑声依旧回荡。
“当然，我不会后悔。”克罗诺斯低声喃喃道。
也不全是为了他父亲，也是为了他自己。
莉娅死后，克罗诺斯在德尔斐的引荐下成为羊的新领袖。
此后，羊在克罗诺斯的带领下赢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为了获取上层民众支持，克罗诺斯将莉娅所率领军队滥杀上层的矛头转移到王廷军队身上——王廷为了镇压叛乱，获取正义的舆论导向，假装羊的军队大肆屠杀上层人民。
为了让更多的人相信这一点，并支持羊的正义，克罗诺斯经常辗转上层多地，开启秘密演讲。
在演讲中，他公布了“王廷屠杀上层无辜平民”的“原因”并揭露王廷极力隐瞒的永生一事，又揭发了两百年前永生一族被流放的历史真相。
“一直以来，永生一族为全人类的永生谋得最大福祉而不懈努力着，以自身族人的性命作出牺牲，付出惨痛无比的代价。
永生原本是被掌握在永生一族手中，而我们信任的王却将身为家臣的永生一族肆自流放，以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抢走永生！独揽永生大权！
生离死别本是世间寻常规律，可我们的王却摆脱了寿命的限制，自作主张、自封为神！如今，永生再次回到世间，本该人人酣享永生之权，可永生又将被我们的王再次夺走。
我们决不能再让这样的情况再次上演！上次遭受此般厄运的是永生全部族人，而这一次，厄运将会降临到我们所有人头上！
我们信赖的深爱的王已经逝去了，留在世间的只是一幅渴望独自永生，独揽大权，且不允许任何异议和反抗的腐朽躯壳！”
“他杀死我们的亲人，杀死我们的友人，夺走我们身边的一切，甚至连永生都不愿意给予我们，还依旧命令着我们向他臣服，为他让路，这样的王只是个暴君罢了！”
“若我们不行动，若我们不反抗，属于我们的高远之天又将何去何从！若我们不行动，若我们不反抗，我们永远只能是无知的待宰的羔羊！若我们不行动，若我们不反抗，真正的自由和希望将不复存在！”
“推倒天空之王乌拉诺斯！”他高声呐喊着，脚底下的人也纷纷附和——
“推倒天空之王乌拉诺斯！”、“推倒天空之王乌拉诺斯！”、“推倒天空之王乌拉诺斯！”。
人们的情绪被克罗诺斯的演讲点燃，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声呐喊，他们的眼里被火光占满，他们渴望战争，渴望用暴力换来一次永生的机会。
克罗诺斯知道，在上层，人人都羡慕早已取得了永生的天空之王，而他所做的只不过将这种羡慕点燃为嫉妒与仇恨的火焰。
众生为羊，迷茫众生只是需要一名领头羊，才能踏过忘川之河，通往天堂之路。
他不能放任这场无稽的战争继续延续下去。
“谢谢大家的聆听，我们的军队会保护上层一直到底，请相信我们，支持我们，我——克罗诺斯必将带领你们前往真正自由的天空。”
脚底下的人怔怔地凝望着站在光下的克罗诺斯，殊不知，他们的思想已在魔眼的注视下得到同化......
另一边，德尔斐所率领的军队开始大规模地屠杀上层居民，宣扬服从乌拉诺斯的教义，这不禁让民众更加相信克罗诺斯演讲的话，开始对他们崇拜的王产生质疑。
在名为“永生和自由与希望”漩涡的吸引下，越来越多的上层居民加入了羊的大军，反抗王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