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情仇

作者: 梦醒潜龙 | 来源:发表于2023-04-22 22:25 被阅读0次

飞机起飞半个多小时了。张大宝头枕着座椅的靠背上怎么也无法入睡。过去的事,就像飞机外面的气流直接吹到他身上,令他阵阵发冷,瑟瑟发抖。

张大宝七岁的时候,父母在一次泥石流中意外丧生,他和五岁的弟弟便随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一家四口,一贫如洗。张大宝勉强捱到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张大宝人聪明,学东西上手快,胆子又大,很快得到工厂老板的赏识,被提拔为厂长。张大宝感恩老板的提携,勤勤恳恳地工作,几年下来不仅在县城买了房,还承担了弟弟上大学的所有开支。

张大宝对弟弟一直宠爱有加。觉得弟弟五岁就没了爹妈,太可怜了。自己当哥哥,有责任爱护和保护弟弟,不让他受任何委屈。上学时,张大宝但凡听到有人欺负弟弟,无论他打得过打不过,他都会与那人拼死一搏。他那种一出手就要吃人肉,喝人血的凶狠架势,谁看到谁都怕。他在学校狠出了名,从此没人再敢去招惹弟弟。

张大宝辍学之后,告诫弟弟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为张家荣宗耀祖,光大门楣。弟弟也争气,成了村里的第一名大学生。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张大宝带着弟弟去父母坟前,泣告父母在天之灵:弟弟出息了。弟弟给张家长脸了。

弟弟去大学后,张大宝总怕弟弟生活费不够花,每次寄钱总是一加再加。自己艰苦点没啥,他不能让弟弟被人瞧不起。他对弟弟有求必应,百依百顺。虽然弟弟仅比他小两岁,但在他眼里,弟弟依然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

弟弟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找了工作。张大宝觉得自己的责任已经尽到,任务已经完成。这才结婚,开始筹划自己的生活。妻子是老板的千金。人长得漂亮,大学毕业。她能嫁给张大宝,主要原因是她当老板的父亲看中了张大宝的能力和男子汉的担当。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今后的产业他必须交到一个可以让他放心的人手里。张大宝仅缺一张文凭,其他任何方面都很符合他选女婿的要求。他劝说女儿婚姻大事主要看人品。其他的自己家都有。

女儿是个乖乖女,从小到大所有的事基本上都是父母张罗,自己也没啥主见。看到张大宝魁梧的身材,英俊的脸盘,也是帅哥一枚。也就遵循父母的安排嫁了。

小两口属于那种先结婚,后恋爱的生活模式。婚后日子虽然平淡,但也没有产生什么矛盾和冲突。张大宝原本以为他的人生将按照可以预见的轨迹,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走下去。没想到刚刚结婚半年,“弟弟被打”这条消息成了张大宝人生的转折点。

弟弟真的在省城被人打了,而且被打得挺严重,当时就昏厥过去。打弟弟的人是弟弟的同事。那人因为弟弟取代了他的职位怀恨在心,欺负弟弟是外地人,寻衅打了弟弟一顿。弟弟报了警。那人家里在省城关系很硬,进去一天就出来了。出来后扬言,要弟弟今后小心,否则迟早还得收拾他。

张大宝去医院看弟弟,见弟弟鼻梁都被人打折了。气得是五脏冒火,双目生烟,当时恨不得就去找那人拼命。听弟弟说那人已被抓,心中的愤怒才略微平息。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那人出来便叫嚣,今后还要收拾弟弟。张大宝再也忍不下心头的那口恶气,直接找上门去把那人狠狠地揍了一顿。张大宝心想,这次如果不把他彻底打服,今后弟弟肯定还得遭殃,吃他的亏。所以,张大宝把他摁在地上一顿狂揍,直打到他趴地上无法动弹这才住手。结果,张大宝被抓。半年后,张大宝以“故意伤害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服刑期间,张大宝想念最多的人就是妻子和弟弟。跟妻子结婚半年,两口子生活中的交集点并不多。妻子在父亲的公司管财务,张大宝整天扑在工厂里忙碌。两人各干各的活,感情说不上有多缠绵,也说不上冷淡。总之,他们的生活中规中矩,相敬如宾。入狱后,张大宝一度担心妻子会与自己离婚。但两年多妻子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妻子差不多每两个月来探监一次。每次来弟弟都陪在身边。他们交流的话不多,内容无非都是“你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你自己多多保重”之类彼此安慰和劝慰的话。弟弟告诉哥哥,他已经辞去了省城的工作,回家乡到嫂子爸爸的工厂帮忙了。张大宝欣慰地叮嘱弟弟,替他好好照顾嫂子。帮他把嫂子爸爸的厂子撑住,搞好。

由于成功化解了一次监狱工厂的安全事故,张大宝因有立功表现,被减刑半年。当他走出监狱,重新嗅到自由的空气,张大宝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渴望。

张大宝回家,妻子的表情云淡风轻,一点没有欣喜和兴奋。张大宝知道妻子是个慢热的人,也没有去多想。他回到工厂,岳父对他一如既往地信任和支持。但几天下来,张大宝总感觉工厂里哪儿不对劲。工友们表面对他恭恭敬敬,礼遇有加,一转身就窃窃私语,一脸的怜悯和同情。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心里也在犯嘀咕。不久,他像闻着了一股什么味,明显感觉妻子和弟弟之间的眼神有些暧昧。在工厂,他隐约听到些传闻,好像说他服刑期间,弟弟跟他妻子好上了。他们出双入对,俨然就是一对夫妻。起初,他一点不相信这些谣言,直到他的好友告诉他残酷的真相。

听到妻子出轨自己弟弟的事,张大宝如同五雷轰顶,他怎么也想不到被自己一直视为心肝宝贝一样的弟弟,会趁自己危难之时撬自己的墙角。他怎么都想不通妻子,会背着自己做出如此卑鄙下流的事。妥妥的一大顶绿帽扣在自己头上,而且这份绿还是自己至亲给的。张大宝感到怒不可遏,恨不得即刻拿把刀去把那对狗男女给捅了。但一想到那人是自己的亲弟弟,张大宝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他的心碎了。

妻子和弟弟知道张大宝已经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双双哭着跪在他面前道歉,说他们是彼此喜欢,真心相爱的。张大宝举着拳头在空中飞舞了几次,还是打不下去。后来,他流着泪对妻子说,我们离婚吧。

离婚后,张大宝净身出户,跟谁也没打招呼,默默地离开家乡到广东打工。先是在建筑工地搬砖,后来进了一家工厂。工厂老板发现他在管理上有一套,提拔他当了主管。工作之余,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几年下来,拿到了大专文凭。后来他们工厂改制成股份公司,他成了公司股东之一。两年后,公司在创业板上市,他的身价瞬间飙升至几千万。

到广东十年,张大宝只回过两次家乡。一次是爷爷去世,一次是回去送奶奶入土。两次都见到了弟弟和前妻(弟媳)。他们已经有了一女一儿,凑成了个完整的“好”。弟弟弟媳尴尬地喊他“哥”,他装着没听见,转身给他们一个背影。他尽可能回避与他们碰面,哪儿人多就往哪儿钻。办完爷爷、奶奶的事,他一分钟都不多停留,连夜返回广东。两次回家乡,张大宝唯一愿意见到的人,是他的前岳父。他曾经得到他很多的恩宠,他不能忘恩负义。张大宝不是个分不清是非的人。

在广东十年,尤其是近几年,张大宝身边从没缺少过美女。但他被婚姻、亲情和爱伤得太深,早已没有了再爱的勇气和意愿。一个人过日子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时间,就去户外、健身、旅游、充电。再就是约一帮朋友品茶、喝酒、聊聊生活和未来。偶尔他也会想起家乡,想起弟弟。但这种念想只要一露头,他就会瞬间把它无情地掐灭。家乡对他来说,那就是一处伤心地,一场噩梦。他再不愿跟那里的人和事再有任何的联系和瓜葛。

昨天,张大宝突然接到前妻——不对!是弟媳的电话。说他弟弟因为肝癌晚期,已处于弥留之际。弟弟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对妻子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想见哥哥。弟媳不得已从爸爸那要了张大宝的电话,请求他看在弟弟临终之际,能回来见一面。

张大宝听着电话,整个人顿时懵了。弟弟还那么年轻,怎么会……他脑海里的弟弟,似乎还在孩童时代。他是那么的天真稚气,天天就像个跟屁虫一样与他形影不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饮料?”漂亮空姐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张大宝的回忆。

他向空姐说了声“不用,谢谢”就继续他的回忆。

挂掉弟媳电话,张大宝的精神几近崩溃。他恨弟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不管这个人是谁。原本张大宝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弟弟,这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以前在家乡的二十几年时间,张大宝一直把弟弟放在心里最深最软的地方。他给弟弟最贴心的保护和最温暖的爱,完全是一种超越了年纪的父爱。能给予弟弟的,他都给了。能帮助·弟弟的,他都帮了。没想到弟弟回馈给他的,是一把扎心的利刃,是一场令他痛彻心扉的绝望。张大宝的心早已死了几回。他对这个弟弟,从心里已视如陌路。但血缘是一种很奇怪、很有凝力的关系,无论你心里有多恨,誓发的有多决绝,一旦触及生离死别,灵魂深处,亲情很容易就被唤醒,仇恨很容易被崩塌,感情的天平瞬间就能倾斜。毕竟是一奶的同胞,相同的血脉,骨肉之情何谈生死之仇?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面前,还有什么不能妥协?还有什么不能被原谅?弟弟原本就是张大宝的一块心头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怎么可能把弟弟说忘就能忘掉?说恨就能置之不理?如今弟弟即将撒手人寰,张大宝对他痛惜都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有一点点的记恨?

匆匆赶到医院,见到的弟弟的第一眼,张大宝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四年没见,眼前的弟弟,张大宝都快认不出来了。他的头发因多次化疗基本脱光。肚子胀得就像怀了几个月身孕的妇女,整个人浮肿得厉害。皮肤焦黄,双目无光。

张大宝紧紧地抱住弟弟,声嘶力竭地叫喊“小宝,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小宝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哥哥,满眼噙泪,声音迟缓而又欣慰地喊了一声“哥”……

处理完弟弟所有的身后事,张大宝对弟媳说,抓紧给孩子们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广东。我答应弟弟了,这辈子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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