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深山夜追踪
那光芒仿佛亦闪过了李天水的脑际。有些事被照亮了。却又是一闪即逝。他呆立片刻，便转身望向前方幽黑山路上已将隐没的一点光，轻轻拉了拉马鬃，紧紧跟了上去。月光自山隙间过来，一人一马上始终与那光亮维持了五十步左右的距离。
萧钧走得颇慢，不时摇晃着手中的火把，探向两侧高地。这条向西的山道狭窄崎岖，两侧近山坡处陡然高起，看去像是一条干涸河道的两岸。李天水纵身跃上了高岸后的缓坡上。紧紧盯住前头下方的火光。“河道”曲折，一个多时辰后，那火光已转过了四五个弯。但李天水在高处，那火光始终在他视野之内。萧钧看去丝毫没有停宿之意，是要连夜赶回驼队的营地么？他已决定要跟下去。
杜巨源飞鸽送来的“萧钧”二字，不该只是向他示警。但李天水也不再多想，他已发现整件事的诡谲复杂，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今夜便跟定萧钧。他已躺了太多时辰，不需要再睡了。
身后的枣红马忽然停了步，李天水转过身，便见那马面朝着缓坡上方，四蹄竟是慢慢向后退却，李天水目光凝了过去，竟是一处高高垒起的森森马骨。黯淡的月光下，惨白色的马骨堆得颇为怪异。李天水转身拍了拍马颈，唯恐它受惊嘶出声来。那马儿稳住了蹄子，却垂丧着头颅。李天水抚着马颈与它并行，同时借着月光尽力向四下扫视。前方果然又有一堆白惨惨的隆起，却是在看去甚远的高坡之上。李天水顿住了脚步，向这平缓的大山高处看去。山坡的这一面背着月光，漆黑中却有一排锋锐的三角暗影，隐现于他的头顶。他看着那暗影，心头猛然一震。他很熟悉这些影子。只有草原上一些特别的帐篷，才有这般锋锐的尖顶。他希望前头的萧钧能绕开这高坡。
幸而萧钧仍是沿着“河道”绕行，仿佛未见那坡上那堆隆起。李天水在山坡最低处的“岸道”上，放低了身子疾行。似是要躲避噩运般，尽量远离那一排不祥的暗影。
摇曳不定的火光正在“河道”中迅速移动，或许萧钧亦有所警觉。李天水亦低头疾行，只一会儿工夫，便至高坡马骨下。山风卷了过来，马骨“呜呜”作响。更高处，那排三角暗影更近了些，三角顶处怪异地分了三叉，如恶魔的兵器般，在风中微微摆动。
随着月光越来越亮，李天水已循着坡岸转过这座大山，行至另一面缓坡下。清白的月光覆上了坡面，不见一丝暗影。李天水暗暗透出口气。“河道”中再未见到马骨堆。想来这座山坡便是他们渗入天山的据点，李天水心中暗忖。
“河道”越来越宽，越来越浅，渐渐成一片谷地，火光升高了，快速向西移动。一里开外，一列山脊斜斜伸了出来。
李天水跳下了坡岸，迅速行过一片洒满了月光的谷地，已能看见前方火光下人马的背影。他已看出萧钧始终在探看前头的山路，从未转身回顾，便大胆地靠得更近些。
云层散去一些，月光更亮了。李天水自侧后方看见数十步外的萧钧正俯身在马背上，借着火光仿佛正在细细看着什么。李天水凝了眉，莫非萧钧迷了道？但他岂非日间方行过这条道？
李天水忽然想到，这片山谷本该是个不错的停宿地，却未见大队人马的宿营痕迹，连暂歇憩息的迹象也没有。一路上亦不见半点马粪。莫非萧钧走错了道？
还是他走了另一条路？
心念闪动间，火光又开始向前移动，居然是冲着那列屏障一般横出的山脊径直行去。
萧钧身后的谷地无处藏身，李天水带着枣红马，再次转向右侧平缓的山坡，穿行于月光不及的暗处。他骑上了马，轻拍马腹控制蹄声。他必须自缓坡穿插至山脊的另一侧，撵上萧钧。
火光已远得看不见了。枣红马轻捷的”得得“声正像应和着他的心跳。他控制着枣马的方向，不时望向头顶的星月。他自信绝不会走错，亦不会跟丢。草原上的夜路更难辨识方向。而草原上的老人总说，好猎手能预判猎物的行踪。他已判断出萧钧一炷香工夫后会出现在何处。而这嶙峋的山脊边山上定然会有不少藏身之处。只是要快，他必须提前掩藏在萧钧行进的路线上。
不到半炷香工夫，他已上了山。山脚甚缓，走了四五十步便陡了起来，李天水下了马，向山脊另一侧望去。一片山棱暗影被月光勾出，雄迈地伸入谷地。那一侧的山脚要长得多。李天水凝视许久，不见火光。他知道自己已到了萧钧前头。
山势愈向上愈陡，好在斜斜穿插过去，慢慢接近了屋脊般的山棱。忽然听见了流水的声音，仿佛便是自这大山深处隐隐传来。李天水心中一动，这条天山秘径走了两日，他还未见过一滴水，脚步却不停，如一只山兽般跃上了山脊。
虽然离得甚远，但李天水清楚地看见，正有一点火光自斜下方迅速向这边移动。李天水在山棱下伏低了身子，随后，他便看到了粼粼的水光。
是山泉水。泉水顺着山脊流过。该是发自山高处。李天水抬了头，隐约可见有一股细流穿越山间的罅隙，却是曲折隐现于山岩之间。
随后李天水便发现这道山泉正隔在他与萧钧两人之间。火光顿了顿，转向上行。李天水回头打手势招呼枣马，迅速越过山脊跟了过去。
月光覆了上来。李天水能看见了脚下的山坡，黄褐色的坡壁甚是坚硬，却因千百年来的风蚀水侵，满布了沟壑罅隙，层层叠叠向上，却是易于向上攀爬。马却更难行了，但李枣红马的眼里却闪出了光彩，竟走得更快了。李天水看着马的眼睛，忽然就懂了。这匹马已有大半日未沾水了。他抬眼看了山泉另一边，火光一会儿工夫已到了他上头，在层叠山岩间时隐时现。目光再向上抬，便见这段山坡上头，却是一片平台般的山塬，山塬略略倾斜向上，连接向更高处更为陡直的山坡。溪水该是从山塬上流泻下来。
看来萧钧便是要一鼓作气登上山塬，饮马歇息。翻过这座大山至少需费上一两个时辰。李天水在泉水的另一侧紧紧跟着，山泉的“汩汩”声更近了，火光亦渐渐接近了山塬。月光这时又亮了些，在坡面上映出了萧钧人马的背影，亦洒在了李天水身上。但他相信萧钧此时绝不会转头看向泉水另一侧。
然而那火光却忽然熄灭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