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我是把你制造出来的人。"
操作台上年轻的女体,经过十多次的调试,终于可以正常运作。
我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呈递到她的面前。
她面部还是有些僵硬,凝着照片上的女人。
“她挺漂亮的。”
“谢谢你。”
“这是我的妻子花子,半年前她过逝了。我按照她的样子把你制造了出来。你现在的肢体链接轴承都还很新,可能不大容易运动,得慢慢磨合,接下来会变好的。”
我避免使用过于抽象的词语,尤其是关于意象联想的,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那么容易理解,还需要慢慢学习。
“你以后就叫洋子吧。”
她点了点头。
我回到花子的房间取出花子以前最爱的碎花连衣裙,给她穿上。当她穿好衣服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花子真的复活了,但看到她还略显机械的表情,我才清楚的认识到,她只是个机器人。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半了,便带她参观家里的房间。当走进妻子的房间时,我看到她主动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这是花子的房间?”她向四周环顾。
“嗯。”
她已经可以通过综合判断提取信息,进行逻辑分析。这种先天综合,是最基础的判断,在人的幼小时期就具有了,但对机器人来说,是各硬件运行正常且芯片稳定的一种指征。
花子很喜欢把房间布置成少女风,满屋子都是粉红色的墙纸还有玩具熊。我本以为她会判断错误。但在她目光停留在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我就明白了一切。
“我很好奇,为什么花子有自己的房间?您和她不是应该住在一起吗?”
“因为这是花子的老家,岳父岳母早就不在了,上个月我才来到这边,打扫干净。她说死后想留在这里,半年前我把她葬在了这座房子的后山。”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
“嗯,好的,那晚上呢?您过来吗?”
“我会过来。”
“好的。”
我在那之前就给她输入了程序,对自己的职责她了解得一清二楚,妻子死后,我一直闷闷不乐,找不到一个可以陪伴我的人。我知道可能对她来说这不公平,可是她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家伙,遵从被安排好的一切,那种可悲的确定性,就像芝诺悖论一样荒谬。我不知该把它当做一个生命体,还是一个物体。
现在是公元2530年,地球由于严重的空气污染和辐射已经没有了人类,作为一个幸存者,我把洋子制造了出来,因为在花子死去后子我真的一直很想念她。
下午我开车出去兜风,阴暗的天空有点落雨的征兆,空旷的马路上没有一个人一辆车,我半年来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开车出去再回来,然后回屋写日记。我一直在寻觅,希望能找到一个像我一样的幸存者,却一个都没找到过。
当我行到一个山坡的时候,天就快下雨了,我看到路旁悬铃木的叶子摇摇晃晃间飞出了两只黑鸟,便赶紧停车拿出相机拍下了它们。我偶尔会碰到这些可爱的小生物们,但资料上记载的大部分物种我都没遇到过,只有某些生命力顽强的鸟类和爬行动物等生存了下来。
回到家里,洋子已经做好了晚饭。
“回来了?”
“嗯。”
她自己穿上了围裙,端着一盘沙拉放到了餐桌上。
我坐下点起桌上的蜡烛,按下遥控器把灯给关上了。
洋子麻利的换了衣服,我听到厨房里的洗手声音停止之后,她便走了出来。
“这是烛光晚餐?”洋子好奇的问。
“嗯,恋人们喜欢这种朦胧灯光所营造的氛围,这是一种浪漫。”
“浪漫?”
“浪漫是指,你能理解吗?相爱的人在一起,因为环境或者对方所做事情的愉悦,从而产生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
“我没有任何感觉,其实对我来说,点上蜡烛就是让我的感受器敏感度降低了点。”洋子笑了笑。
“您字面上的解释,我能大致理解,和资料库里差不多,只是我不太理解人们的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
我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洋子,看着她的眼睛,慢慢把头凑过去,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似乎感觉到她的眼里有些不安的神色,但当我们的唇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她安静了下来,这样持续了大概半分钟。
“你能体会到吗?”
“其实刚才,我没有猜出您要做什么。我以为您因为我的多嘴要把我关停。”
“哈哈,我们吃饭吧。”
洋子消化系统是特制的,虽然不能把这些食物转化为能量,但却可以体会它们的口感。第一顿饭我看到她还挺喜欢的,对她来说是个新奇的学习机会。
几杯红酒过后,我们做爱了,确切的来说,是性交了。
这是洋子的职责所在,花子的外表,能够引起我的爱意,但和洋子性交的时候,我还是感到那么孤独,很可悲的自欺欺人。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看到洋子坐在梳妆台前,像是在那里发呆。我走过去看她,却看到梳妆台上摆着一只死去的麻雀。
洋子回头看到我,“这是今天早上在窗台上发现的。”
小麻雀像是刚死不久,两支嫩红的腿还没有发干,眼睛紧闭着,像是默哀着什么。
我看到洋子伸出手抚摸它的身体,她真是好奇心十足,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想弄清楚。
“对人类来说,死亡意味着什么?”洋子问我。
“嗯,对人类来说,死亡对他人的意味更重要吧,因为人是社会性的,一个人的离去总和周围人牵扯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对我本身来说,我觉得,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
洋子思考着出了神,我不想打扰她,便想自己出去做饭,却发现饭已经做好了。
“我一会能出门去看看花子吗?”我吃完饭发现洋子已经穿好衣服出现在我身后。
“嗯,可以啊,一会我陪你一起去。”
我开车载着洋子,向后山的方向驶去,音响播放着那首经典的《加州旅馆》,想起以前和花子的幸福生活。
花子葬在后山的山顶上,墓地左侧有一片小树林,十分阴森,我从没进去过。花子葬在这不过半年,我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坟头上已经长满了草。
洋子看着花子的墓碑,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这是洋子第二次看到,但却和之前我给她看照片的反应有些不一样。我想,她今天早上,应该照了镜子吧。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我忽然发现这有些残忍,但是洋子似乎并没有抵触的样子。
我看到洋子打开了自己的包,从里面取出今天早上发现的小麻雀,捡起旁边的树枝在花子暮边上刨了一个洞,将它埋了进去。
“为什么这样做?”我很不解。
“我觉得他们是一样的,对于死亡,我想给它一个和花子一样的安息之所。”
“还有,我大概知道浪漫是什么感觉了。是天然夹带悲伤的那种感觉吧。”
洋子回头望了望我,我那一瞬间竟然忽然觉得,她是花子。
“清水君,您先回去行吗?让我一个人静静。”我看到洋子的眼神,像是清晨的薄雾,让我分辨不清。
我答应了她的要求,自己开着车回了家,心里忐忑十分。
七点左右,天又开始下雨来,不一会就慢慢肆虐,风吹得楼顶的小旗嗡嗡作响,洋子还是没有回来。
我拿了两件雨衣准备出去找洋子,但却在门口撞见了她。她衣服裤子已经湿透了,左腿和额头的皮肤被搓坏了,绽开的部分悬挂在伤口旁,里面的金属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了?洋子。”
她没有理我,绕过我径直走进了屋内。
我跟上她走了进去。
回到屋里洋子告诉我她回来时走得匆忙被绊倒了,磕在了石头上。
我在实验室通宵帮她修复好了破碎的零件,不过还好芯片没有损坏,不然可就要花费大工夫了。
这晚我觉得洋子有些奇怪,但却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第二天洋子要求我带她再去一次花子的墓前,我十分不解,但她不告诉我为什么。但就在车上,后视镜里,我看到洋子僵硬的面孔。
“我们去那个树林好吗?”洋子冷冷地问我。
“什么?花子墓地旁的树林?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
我没有回答洋子的追问,心里开始变得紧张不安。
“你不知道对吧,你就是觉得有某种东西阻碍你进去,但是你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洋子哈哈笑了起来,那么的恐怖。
“洋子小姐,你是不是系统出了问题?我还是把你载回去维修吧。”我正回头给她讲话,却被突然抽出的一把钢刀砍掉了左手。我身体稍微左倾,立马靠重心扶正了。
“你疯了。”我对她大喊。
但看到我的断肢没有流血,我立马踩下了刹车,脑子忽然一片混乱,苍白的断肢似乎在嘲笑我,我像是所有东西要从大脑里溢出来。
“我来告诉你吧,清水君,为什么我可以伤害你,机器人有不伤害人的原则。”
“那树林里面,是你的坟墓,确切来说,是真正的清水君的坟墓,他比花子小姐早死了一年,你,也只是个机器人。你明白吗?我们的相遇,我们的一切,都是花子小姐的作为,你明白了吗?”
我的大脑已经无力运作,就要奄奄一息起来,洋子把嘴唇贴到我的面庞,我现在甚至分辨不清楚她的这些行为是不是花子提前导演的。我所爱,所期盼,所回味的花子原来都是一段让我困扰许久的程序。都是花子一手的安排,留在这没有人类的人世间,让我们两个机器人独自承担这寂寞,来完成她自私的梦幻。成全了我的,竟然是我一手制造出来的洋子,我同类的洋子。
我倒在座椅上,心如死灰,在侧头看到洋子眼睛的那一刻,我想,我现在也明白什么叫浪漫了。我们的默契就在那一个眼神中,似乎结成了永恒。我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踩上了油门,踩到最大,一直没有松开,朝着前方的悬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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