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风王独立听雨苑。秋向晚,雨潺潺,浸过青苔肆无忌惮的杉木屋檐,嘀嗒在他伞骨折断,油彩褪暗的红纸伞。
洛水畔,风王府诺大的宅院,弥漫着云笈七侠排名第三——药师屠苏的“风送暖”。风王府数千修者与护院,在毒药香中长眠。
屠苏手持百草剑,直指风王两眉间。
风王尤自闭目瞑神。
让手中百草剑颤抖的,是屠苏因风王府陷害云笈七侠排名第二——二八,生起的恨。
风飏起风王锦绣繁花的衣衫。雨中人影闪现。风王睁开眼,一声长叹:
“云笈七侠,第三的屠苏,第四的依尘,第五的九凤,第七的暮羽。除了接替二八,第二的铃儿,还有去到南大荒,第六的晚落,都来齐了。我说的没错吧,云笈馆七侠第一,馆主——沧屏?”
话音落地,一人悄无声息,出现在风王身后的雨里。来人正是沧屏。
(二)
风王四周的空间忽然被撕裂出一道道空间裂缝。裂缝重叠,犹如玻璃碎裂,构成的蜘蛛网。蜘蛛网禁锢住风王。
空间开始扭曲,风王身边的事物看去如同哈哈镜里的景象。空间扭曲的力量凝结成幽冥寒光,向风王刺去。
九凤出手了!用她全力以赴的神灵异能,击向身为凡人的风王。
她从不多言,因为她心中的话,只说给她深爱的人——被风王一剑刺死的长琴。
在幽冥阴沉的死亡气息与轮回求生的生命火光中,风王动了,却没有散发出任何的元气。
不以元气抵抗身为神灵的九凤的攻击,难道风王甘愿受死?
在云笈五侠震惊的目光里,风王屈膝,跪地!他的额磕在雨水横流的青石,叩出“咚”的一声鸣响清丽。
(三)
风王被云笈五侠锁定的气息,刹那消失于天地。
风王仿佛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万金之躯的跪地一谢,竟然消弥了他罄竹难书的罪孽。九凤的神灵异能在雨中决绝。
“这是大宗师境界的巅峰奥义,一谢天地!”云笈馆主沧屏的传音在云笈众人的耳边响起。
一世罪孽,一死了却。风王活着,却如同死了。
一道光影骤至,暮羽挥拳轰到风王的身体。
这一拳不含一丝攻击。暮羽只把自己体内的不死咒印的能力,渡入风王的身体里。风王的本命魂体,被云笈五侠的神念重新感知。
暮羽的不死咒印的能力,让风王求死,而不死——风王只能被复仇的剑杀死!暮羽要他的头,祭奠自己死去的父母!
依尘挥动手中破旧的蒲扇。天地间,风雨乱。元气以最本原最直白的方式,轰向风王。
(四)
“天地苍生,本来平等。王爷与草芥,都没有什么不死不灭。”依尘坚毅的面容,轻描淡写的言语,带给云笈馆众人心中些许感悟。
屠苏也出手了。人非草木,怎知草木无情?百草剑一出,让人似乎听到世间所有草木的悲哭。草木向死而生,耗尽繁华,只为繁衍。
风王拾起雨中的红纸伞,转身走向沧屏。
九凤的火焰阻挡住涌入风王体内的天地元气。百草剑的剑气在他身上留下密密麻麻深可见骨的伤口。依尘的元气每一击都轰飞他身体的血肉。
风王停在沧屏面前,从红纸伞的伞柄处抽出君王剑。这一刻大雨倾盆,雨水冲开了云笈馆众人的攻击。雨中的君王剑,万丈剑光寒。
沧屏对风王说:“你是你自己吧?”
风王凄惨一笑:“师兄,你也来找我报仇了。”
沧屏说:“伏羲的元神在哪里?”
风王说:“和我打一架,我才告诉你啊。”
(五)
那年洛水畔,经年风雨乱。彼时尤少年,不知江湖远。
那年,沧屏还是沧屏,风王是他的师弟。那年,风王曾名沐屏。
师父云游去,一别无消息。少年两相依,道法同修习。
那天伊人来,洛水蓼花开。她来寻师父,师父已不在。
伊人无所去,豆蔻正娉婷。挽留相为伴,同驻洛水畔。伊人名南薰。
马蹄起风尘,风王府来人。擒得南薰去,要为风王炼成鼎炉。
沐屏一人一剑,追至上一任风王府邸前。血流成河尸成路,他却被那风王擒住。
那风王赞沐屏绝佳根骨。他问沐屏,可愿长生不死?
沐屏说长生有个屁用,我只要和南薰在一起。
那风王对沐屏强行夺舍!原来风王爷的长生,是因为每一次将死前的夺舍!
(六)
南薰在上一任风王夺舍沐屏的最后一刻,用自己的神魂作鼎炉,留住了沐屏最后一丝神念。
这最后一丝神念,又何尝不是他对她的爱恋!
沧屏去迟了。他从小就总是迟到。
只在尸山血海中找到南薰残损的尸体。沧屏奋力的哭泣,希望泪水与嚎啕能被这天老爷听到,也许,天老爷会大发慈悲,让南薰复活吧。
五年后,洛水畔建起了现任风王的府邸。
师父回到沧屏身边,对他说:“南薰是你的亲妹妹。”
(七)
听雨殿的雨,一年四季都不停。风王,曾经的沐屏,立在雨中,撑起一把断骨的破旧红纸伞。
那年洛水畔,风百转,梦千回,竹篱闲花落了少年的韶华。他躲在落雨的檐下,望窗里她镜中的容颜。她髻上的金步摇,他脸上傻傻的笑。
她推开门,他一脸的不知所措。她在雨中莞尔,为他撑起一把红纸伞。
如今破旧的红纸伞,早已不能为他遮风挡雨。可是再怎么破旧,红纸伞依旧呵护着他对她的爱恋。
听雨殿的雨,打湿了沧屏。沧屏从袖中抽出师父留给自己的苍生剑。
沧屏说:“师弟,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练剑了。”
沐屏举起风王府世代相传的君王剑,回答:“师兄,这次我会和你以命相博。”
(八)
“骤雨晚来急,落红尽沾泥。”
君王剑出,没有气吞山河的傲骨,却只有任人摆布的无助。
“镜中人影去,相思明月里。”
苍生剑起,把世间所有的悲悯怜惜,尽付死别生离。
“清风吹不去,香散香还聚。”
君王剑挽起剑花,似乎能斩断世间一切牵挂。心灰意冷的人怎会有求生的念想留下?雨声嘀嗒,仿佛落在心间,淹没一切生机的萌芽。
“骤雨冲不去,伞下人相聚。”
世间所有的向死,又何尝不是为生?所有生离死别的绝望悲恸,又何尝不是心怀一丝侥幸,盼望在蓦然回首的刹那,看到心中的她在灯火阑珊处。
雨,密集如织。剑,风驰电掣。兵刃相间出绝美的交响,犹如雨中招魂的乐章。
“伞破人故往,空留心相思。”
沐屏呢喃出剑诀,却把剑招强行收回。强行收功的反噬,震得他每一个毛孔都迸射出血线!
沧屏已经放出的剑气收不回来,直接贯穿他风王沐屏的眉心!
(九)
风王沐屏转身把破旧的红纸伞护在怀里,任由剑气肆掠在他的背上。
“这就是你所谓的以命相博?”沧屏抱住被剑气伤成血人的风王沐屏。他的泪,落下来,冲洗开他满脸的血。
“告诉我,那个夺舍了你肉体的伏羲的元神藏在哪里!”沧屏咆哮着。
云笈馆众人沉默了。雨落无声。天地沉默了。
他等他的神魂觉醒,等了一百年。一百年的时光里,他从少年变成白发老者;一百年的时光里,他亲手埋葬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妹妹南薰;一百年的时光里,扶养他长大成人的师父驾鹤西去;而一百年后的今天,他终于等到他醒来。
他醒来了,却要离他而去。曾经两小无猜,相依为命的兄弟,下一刻,阴阳相隔。
他咳出内脏的碎块,满口是血的笑了。他对沧屏说:“洛水畔,风王府,下面封印着燧明国。伏羲的元神就在那里。伏羲愿意放我出来见你,是要用我的血开启去往燧明国的通道。我本就是早该死掉的人……”
(十)
一语未了,沐屏又止不住的咳血。
“别说了,你还有一丝元气,还有救!师兄要救回你!”
洛水畔,依然是经年的雨。
沐屏在雨中撑开那把当年的红纸伞。人非,物亦非,事事非。
他在弥留之际,又想起她当年雨中为他撑起红纸伞时的呵护,想起她为留住他一丝神魂而牺牲自己生命的守护。难道爱,就一定要用生命的别离,来证明?
这把破旧的红纸伞,挡住了打在他身上的雨。
他长叹一声,把自己最后的一丝元气注入伞柄。
雨中,从红纸伞里飘出南薰的一缕神魂。这是他当年被夺舍时,用秘术为南薰保留下的,为了让她不至于魂飞魄散。
她一身白衣,一如当年一尘不染。她的双眸依然带着当年那天真烂漫的笑。她抬起精致的脸蛋儿,就像当年在窗前眺望雨中的他。
而今,她只是一缕没有意识的神魂!
(十一)
沧屏早已泣不成声。
沐屏神魂离体,在雨中,牵起南薰的手。
“薰儿,这一生的我,不能护佑你一世的安好。若是此去冥土,能携手轮回,再让我来生与你不分离!这一生做不成的夫妻,就在来生,再续这情缘!”
他们的魂影在雨中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天地间。
那把破旧的红纸伞,瞬间油彩褪尽,伞骨朽烂。
雨中似乎能听到红纸伞发出的哀唱:
那年洛水畔,经年风雨乱。
那天伊人来,蓼花且相伴。
豆蔻好年华,携手恰少年。
镜中美容颜,雨里同撑伞。
曾许一生恋,奈何风雨乱。
一别隔生死,来生再续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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