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飘扬的鹅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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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骗入传销
第七章:逃离
大概是清晨时分,我才缓缓睡去,眼皮子底下全是昨日的回忆,像放电影一样。
我懊恼,又追悔莫及。
我是太相信小凯,毕竟是我宿舍同学,以前关系也这么好,我压根就没想到会是传销,所以毫无防备之心。
我躺在一张搭着木板的上下铺上,黄黑色的草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汗臭味,一个翻身,骨头和木板的碰撞发出“咯吱”的声音,我立刻弹跳起来,以为要塌了。
这时听到开门的声音,我镇定地坐起来,进来的不是我同学小凯,也不是昨天接我的同事,这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颧骨突出,龅牙,他自称是公司的主任。
我脑中一直在盘旋,该如何逃出去。
他一屁股挪到我旁边,眼窝深深地陷下去,乍一看,活生生的厉鬼,我吓得手心冒汗。
“听说你家庭条件不好?想找个工资高点的工作?”他发话了,声音似乎比外貌要好一点。
我点点头,没有出声。
“那么,你就来对了。”他一拍大腿,声音突然哄亮起来。
我吓一大跳,愣愣地看着他,足足有一秒。
他停顿了一下,手搭在我肩膀上:“小伙子,这里能成就年轻人最辉煌的事业,理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有多少大老板是从这里出去的,你还不知道吧?马云说过,成功的路上是孤单的,没有人知道他背后的心酸,所以,你看这环境,我们要在恶劣的环境中锻炼大家坚韧不拔的意志......”
我的大拇指一直掐着我的手掌心,强迫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
他大概说了有半个小时之久,都是些泛泛而谈的口号,要如何如何努力,才能对得起家人,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否则还不如去死,等等。他口水的泡沫星子都溅到我脸上了,他却浑然不知。
我眼皮子耷拉下来,毕竟昨夜几乎没有睡。他突然大声骂我:“你听到没有?你会不会尊重人?我在跟你讲话呢?这点都不懂,还怎么成就伟大的事业?”
我吓得赶紧点点头。
说完,他叫我去洗手间刷牙洗脸,我看到洗手间门口大家都在排队,他们刷牙很快,差不多一分钟不到就刷完,然后下一个。
我说要去楼下买支牙膏,我确实没有带牙膏,毛巾牙刷倒是带了,他说,洗手间都有,给我准备好了,我一看门口,站了两个大汉,衣冠整齐面无表情。
我心想,出去是不可能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就一张桌子,昨夜的席子已经收起来了,我想写个纸条找机会扔出去,但找不到任何纸和笔,客厅墙上挂了一个小白板,写了几个字:新的起航。
轮到我刷牙,天呀,里面还有人给我挤牙膏,递毛巾,我一愣,非常不好意思,说了两个字:谢谢。
她开口了,要说:谢谢我的家人。
这什么鬼?我心里嘀咕,然后照着她说的做了。
吃早餐,大家围着桌子在地板上盘腿而坐,像日本人一样吃饭,很不习惯,也不舒服,动碗之前,大家一起拍拍手,拍三下,异口同声:感谢家人为我们准备早餐。
桌上一大盆稀饭,散发出一股大米发霉的味道,上面飘着几粒虾米,我勉强喝了半碗,喝完就想呕吐,味道和老家的猪食差不多。
我终于明白,那个主任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的原因了。
我从早上起来就一直没见到小凯和他两个同事,我问那个主任,他却说,他们三个是在另一个分公司,我“噢”了一声,没有太多反驳,我一直在盘算着如何逃出去,得先让他们放松对我的警惕。
大家吃饭都很快,桌上一会儿功夫,碗筷全部拿走,我观察了一下,十几个人,个个瘦骨如柴,有三个女孩,大约二十多岁,对了,我的手机就是昨天刚进来时,其中一个女孩告诉我在哪里充电的。
我问她有没有看到我手机,她说不知道。我知道,没戏了,肯定是藏起来了。那个手机是游戏王给我的蓝屏手机,也不值什么钱,但是我害怕他们给我的家人打电话,骗钱。
我想拿菜刀拉住一个人威胁,再逃跑。我走到厨房,没有一把切菜刀。奇怪了,用什么切菜?
这时,进来一个高而瘦的男人,四十岁左右,还戴个眼镜,大家鼓掌:“欢迎教授!”
教授?我心里一颤,这地方还有教授?
教授开始讲课了。
商法分为三种:分别是一商法(挣的是中间环节费),二商法(利用被利用的关系),三商法(自己为自己打工自己做老板),他们做的是三商法,模式是“几何倍增学——人际口碑——直达送货”。
我一分心就被骂的狗血淋头,大声骂:“这位家人,你会不会尊重人,别人在上面讲,你在下面开小差,打瞌睡,我都为你父母丢脸,花那么多钱送你上大学,有什么用?我看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难怪就你这叼样.......”
靠,教授还这样出口成脏?直到后来的后来,才知道,这都是他们内部自己封的号。
就这样,一个上午讲课不停歇,讲了三个小时,坐在下面屁股都坐痛了,尿急也不能上,讲完了才可以去,上厕所有人陪同。
在这里,完全没有私人,真正的集体主义。
之后吃午饭,找话题,每个人不少于三分钟,中午有不同的人找我聊天,自我介绍,问我哪里人,喜欢什么,有什么特长,爱好。
反复如此,轮流,我重复这些回复,差不都要爆炸了。
晚上睡觉,竟然没了昨晚的待遇,安排另一个男的跟我一起睡,天哪,一张1.2米的床,竟然要睡两个大男人?为了逃出去,放松他们对我的警惕,我也忍了。
又一夜没有合眼,凌晨时分迷迷糊糊睡去。我的腿一个晚上被那个男的一直夹着,我开始怀疑他是变态,而且我们睡觉只能穿个裤衩,衣服全部打包装在一个蛇皮袋里,第二天早上发给大家,难不成怕大家深夜逃跑?
怪不得昨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全是打赤膊,然后突然着了魔一样就鼓掌。
我很焦虑,我不知道何时能出去,难道我一辈子就如此吗?暗无天日。
但,此刻我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第二天吃过早餐,那个教授竟然没有来了,是另外一个又自称主任的过来,他安排大家做游戏,大家都认识,应该是常来的,就我一个新人。
大家见到他,都拍拍手,然后一一握手。
做游戏总比讲课强,这一天我很积极配合。虽然又想打瞌睡,但是,游戏我输了,大家一窝蜂,用手指弹我鸡鸡,急得我想尿,没办法,游戏规则就是输了就得接受大家弹十下。
女孩子竟然也来弹?我吓得连连后退。
主任发话了:“大家就是一家人,我们要培养亲近感,学会团队精神,团队合作。”
这什么狗屁?我愣愣地站着,好吧,接受挑战。幸好隔着裤子,否则,难堪至极。
就这样,这所谓的“公司”包吃,包住,包玩,还听讲课,想想,还不是那么可怕,过了四天,我竟然没那么焦虑了,难道就这么轻易洗脑成功了?想想都可怕。
不,我一定要逃出去,这是我心底的信念,不曾改变。
讲真,上了那么多天课,还真不知道卖什么产品,天天讲成功学,洗脑,不停地洗脑,不停地有人找我聊天。
又是吃饭时间,十几个人围坐一团,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菜,没人往自己碗里夹菜,说是培养奉献精神,帮助他人等于帮助自己。
然后是争先肯后发言,有的讲成功人士的例子,讲得活灵活现,有声有色,抑扬顿挫。
有的谈论以后发达了去做什么,比如风风光光去找以前的女朋友,让她后悔。有的讲述以前吃过什么苦,受过哪些罪,父母在家是多么辛苦,讲到动情时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听得旁人都哽咽。
吃饭讲话也是传销里的一种文化,为的就是渲染环境,营造气氛,这种气氛很多人不知不觉就会陷进去,我也曾一度陷进他们悲伤的故事里面去了。
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穷人越来越穷,都想通过什么途径和方法一夜暴富,比如现在,真的每天拍拍手,听听课,拉人头,卖所谓的产品能一夜暴富吗?都活在童话里。
这些主任们,看我每天这么积极投入到他们安排的课程和游戏中,逐渐放松对我的警惕,我也仍然享受这包吃包住的待遇。
然而,要来的终究是要来。
第一个找我谈话的主任又来了,我问:“怎么样了?有没有考虑好加入这个行业?你看我们文化多好?我们是做健康行业的,促进人类社会的发展.......”
我没做声,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那个鸟叔,一曲江南style几分钟赚几百万,你信吗?”他倒是很关注娱乐圈啊。
“我信”我当然信了,正火着。
“那就对了,没成功之前没人会相信你,谁知道这骑马式、狗刨式的表演竟然那么火爆,我们也一样,你看清楚了,看准了,就去奋斗,要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他一只手又搭着我的肩,然后自己拍手叫好,疯了一样。
我不知道这龅牙男怎么这么能说,干什么好,非要干这个,还不如老老实实去做营销,对了,此刻他就是在对我营销。
“我们现在做的是健康行业,拯救人类的颈椎,每人交1万,就可以做代理了。”所谓的健康行业产品终于来了。
我说没钱。
这时,进来一个人,我的手机破天荒地出现了。
“没钱找家里人打过来,他们一定会支持你的事业。”那个龅牙男似乎一直都是唱黑脸,冷漠,无表情,口气带着几分威胁。
事实上,我是真没钱,我来广东的八百块还是我妈给我内裤缝了一个里袋,钱就放进这个里袋里了,我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我当时还怨她啰嗦,多此一举。看来,我妈永远是对的。
按照他们的话术,写好一张纸条,我一一给几个同学打电话,还有亲戚,都没有借到钱。
无奈,他问我哪些朋友、同学在广东,约他们来,这下我明白了,小凯就是这样把我骗过来的。
没有钱,也约不到人,那怎么可能白吃白喝呢?继续听课,继续有人找我聊天,聊童年,聊上学,聊女朋友,聊父母,很走心的,目的就是激发奋斗激情。
第七天,那个龅牙主任继续找我聊,他们从我包里找到一张农村信用社银行卡,问我密码,我想里面没有钱,告诉他也无妨。
他拿着POS机一刷,果然没钱,几个人一起逼着我叫我父母打钱,不打钱威胁我他们打电话给我父母说我被车撞了,住院要两万。
我慌了,一万总比两万少,我父母都是农村人,没出过社会,很单纯,肯定会相信的,而且东凑西凑,两万是能借到。
没法,硬着头皮个给我妈打电话了,就说自己不小心撞了车,需要住院,寄一万块,我讲的话,我妈当然信了,第二天便打了我卡,自然,他们很快就刷了钱拿走了。
我欲哭无泪,我不知道这何时是个头,会不会这样没完没了要钱?无论如何我该想个办法逃出去了。
手机,打完电话就没收了。
我突然有种想杀人的念头,首先,晚上跟我一起睡的踩死,我比他高大,打他是没问题,然后冲出去,把客厅守门的两人一脚踢开,冲下楼,喊救命,但是,楼下铁门是锁着的,我很难爬出去,即使爬,已经被抓了。
这么想,觉得不可行。
我一直在等待机会,终于这一天来了。
那个教授说,凡是交了钱加入代理的新人需要安排去另一个地方上课。
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要出去了,我喜极而泣,本想从包里找下身份证,但怎么也找不到,估计藏起来了。
那时八点不到,我被一个女孩挽着手,后面跟了两个男的,下楼了。
一直在观察,什么地方合适逃跑,这女孩把我拽的紧紧的,巷子七拐八拐,这么早,也没什么人。
他们故意走偏僻的巷子,往人少的地方走,终于走出巷子,要过一条马路,我看到对面有一个药店,一家小超市,一排小商铺还没开门,这时红灯亮了。
我们在路口停下来,我看了下挽我手的女孩,对她微微一笑,突然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她有些害羞,松了一只手去微微擦了一下额头,我奋力一甩,我1.8米的个头,打篮球的身段不是白搭的,他们三个还没反应过来,我冲向红灯,这时一辆大货车开过来,我箭一般的速度冲过去。
大货车死死地把他们挡住了,我一直跑,一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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