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情感调查之老张

70后情感调查之老张

老张今天到北京，出了机场我很远就看见他一副失眠已久的样子，我把车停在他身旁，他没有急着上车，而是狠狠的抽了一口二指间的烟屁，一缕青烟吐向空气里，北京的燥热超过了他烟头闪烁的红色，汗顺着他的脸颊打湿了衣领。

老张上了车后就一言不发，好像坐的是出租车。我开着的广播时不时飘出876主持人的笑声，气氛略尴尬。

“怎么突然回来了？”我打破安静。

“你说我是个好人吗？”老张没有回答，却问反我。

“你什么时候是个好人了？”我笑着说。

“我也觉得是，哪有好人过成这个样子。”老张说完往下爽了爽就闭上了眼睛，装出一副要倒时差的样子。

“哟，还是你么今天？怎么了这是，突然变得黯然神伤的，你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

老张没有理我，依旧闭着眼睛。

看得出这老家伙是真的有心事，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他心大？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对他的印象只能停留在没心没肺这四个字上。

一个结过两次婚又离过两次婚的老男人，没有人会相信你是个好人。反而，没心没肺的老张形象更能让所有人满意。这就是一个只有臭钱，却没人爱的男人应该有的样子。有一种被善良抛弃还不自知的混蛋气质。

因此在重情重义，充满希望的社会氛围当中，老张就应该拿着他的臭钱孤独的混迹在各种风月场所，大把大把的挥霍着让人妒忌却又厌恶的臭钱，麻痹自己，静静的等待他的报应；直到老天开眼让他事业遇见不可避免的危机，而后他再败光最后一笔财产，身败名裂，这才让所有人心安理得了。

跳楼？这个环节应该是没有的，毕竟逼死人在道德上又是站不住脚的。好人的道德底线一般是只济贫不杀富的；你一跳楼，大家的暗爽就被你这一跳摔得稀碎，那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你没钱就可以了，绝不要死，这样就成了人民大众中的一份子，从富到贫这件事也符合想象力，你若再收起飞扬跋扈，脸上挂一副怂到家的失败者笑容，保不齐还有几个知心大姐大哥跟你推心置腹。

我侧眼看了一眼睡觉的老张，这个老混蛋真的睡着了，看来是真的累了；脸泛着光，透过痘印看得出青春曾被他葬送过。一刹那间竟然对这个老混蛋有了一丝心疼。

我认识的老张生意做的很成功，足以用财富击碎社会主义价值观，奢靡的走向人生巅峰直到躺进人生后花园。

然而，他这一路走来却比大多数人的挫折多的多，用老张自己的话说，就是觉得好运从来都跟他绕道走，上帝老佛爷估计把他给忘了，人家是做生意，而他是作，挣点钱就付之一炬，并且越打拼，困难越多，整个人就是一拼多多。像时间的黑洞把他吸进奇点却又回到原点。

二十年前，老张毕业于北京某著名三流高校，据说是因为填错了志愿，又不愿再补习，怕错过青梅竹马的初恋，索性心一横就来到京城心安理得的进入了位于通县的这所名校。而彼时他的初恋却在五十公里外的海淀再往西。在县城待久了，总觉得任何一座城市应该都是一辆自行车可以平淌的，然而当他到了北京就和自行车一起绝望了。

老张开始了每周六早上五点半倒三趟公交车走两小时，再在晚上以同样的方式11点赶回学校守护他的爱情。

在20年前的那几趟公交车上，总能看见这么一个没有发育健全的小伙儿背着破书包装着一堆不值钱还换花儿不值钱的礼物，穿梭在京城的东西之间。

他的初恋据他说是县城最好看的姑娘，这一点我表示怀疑，只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存在。不过人家的学校确实是比他那野鸡大学不知道高出几个档次。从县城到首都，从高中到大学，你想想这世界和眼界得经历多大震撼？初恋的整个世界观都得充血。相比之下，之前那些梦想什么的都比较寒酸吧，之前的一切都有点儿耽误功夫。之前就该给现在和未来腾个地方。

不出意外的，老张挺过了一学期也最终成了“之前”。

剧情的狗血就在于，你明明能猜到结尾却仍然相信你也许不一样，是幸运的那个；而老张继续着狗血的常规操作，他告诉自己，他要很有钱很优秀，让这个前任后悔，悔到肠子都绿了。像所有在青春都受过伤的男生一样用誓言和愤怒鞭策着自己。

然而，提前一年毕业（大专）的老张兑现了一半他的誓言，竟然真的很有钱了；原来已经提前放弃学业的他在失恋后没多久就几乎不出现在野鸡大学里了，而去了深圳到处都是野鸡的布吉。当然，有为青年并没有与之为伍，只是往返于布吉和华强北，开始了他的倒卖手机生意。

在遍地都是BP机的年代，这玩意儿还叫大哥大，大哥大肯定都是大哥用的，哪里有大哥哪里就需要大哥大。他发现只要从华强北把这玩意儿带到北京卖给各种大哥就能赚钱。什么张哥李哥都很看好他，叫他兄弟。不仅能赚钱，还在北京收获了很多大哥，这可能是他在北京的第一批亲戚。

所以，他毕业的时候已经开上了二手捷达，并且成功的兑现了自己三年前一半的誓言，那另一半誓言呢？就是让前任后悔到绿那部分呢？老张没有兑现，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没有一丝后悔，老张又愤怒了，强行把她塞进了车里，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他们俩竟然又好了。

车是二手的，女人也是二手的，但老张的心情是崭新的，专门打的那条红领带也显得更鲜艳了。

我问老张你那时候是处男吗？老张说，在布吉那么多年，贞操这东西丢哪了早就记不得了，也有可能丢在东莞了。只知道和好以后，他们做那事情的时候他依然会紧张，于是没多久他们就结婚了。

也许时运不济，也许人早已改变只是不自知，老张的生意在结婚后没多久就不行了，囤了很多的大哥大都变成了库存，老张想办法抹平了所有的窟窿，都没让刚过门不久的老婆知道，直到她发现家里的二手捷达一个多月都没见着了才逼着老张说出了真相。老张说，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逼债的堵在饭馆门口开走了他最后的财产。

老婆从那以后就不怎么小鸟依人了，并且第二天就去找工作了，自食其力的开始维持着家里的基本开销。男人就是这样，你没了小鸟，你也就不男人了。这也让老张很没面子，也有失尊严。

其实学霸本来都有股子倔强，谁也不甘心落在别人身后，更别说什么都不干的享受别人的劳动果实。即便两口子也不行，自己心里是过不了那道坎的。至少精神上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保持独立性。这是教育的结过，也是学霸的惯性。

她老婆就是一个典型的这样的优秀女性。只不过再强的女人也是女人，往往这种女人都会在犯混的男人面前智商为零，而男人有钱就容易自信心膨胀，自信心对男人的重要性无异于精神上的睾酮素，这玩意儿能让男子汉气概泛着混的爆表。老张那时候就是这个样，而他老婆那时候也被他的混蛋气质辐射犯了傻。什么理智和自强不息都忘的干干净净，心甘情愿的变回小鸟，享受女人本应该就拥有的示弱权利。

话说回来，她爱的绝不是老张的钱，她从股子里就不是这样一个肤浅现实的女人，但谁能否认，有钱的老张确实更有魅力呢？有钱并成功不就是男人的光环吗？然而事情变化的这么突然，快的简直就像一场老张精心策划好的骗局。激发女强人脑子里的理智和独立人格完全恢复。这种独立就像曾经的她刚到北京的样子。

那时候她是做好了完美的人生规划的，虽然规划的第一步就是把老张变成“之前”。然后再找一个旗鼓相当，同样上进的，最好是学理工科的男生一起在这里创造新的生活，属于名牌大学毕业的，对得起20年上学奋斗应有的新生活。不一定要有多大的成功，但起码品质不低，简单幸福。绝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激情过后陷入困境。这不仅让她为自己的不理智懊悔，更无法接受造成这一事实的老张。

老张说，那天起，他们的相处就变得很客气，她开始很努力的去工作，自己也觉得欠了她的似的，开始努力找回金钱给他曾带来的自信和爱情。

老张想不明白，人的状态怎么能切换的如此清晰鲜明，投入的爱和理智的爱仅仅是经历了一件事的前后。这种鲜明让他极度不适应。可能和她比，老张从来就没有什么原则吧。生活在老张的眼里更多是感受，而不是目标。他是一个能把生活过成诗的人，却真的做不到把生活过成公式。女人更像一个男人，而男人更像一个女人，这就是家门不幸吧。

学霸和学渣之间的距离其实就是整个世界观的两头。就像当年他们一个在北京的东边，而另一个在北京的西边。路上的曲折和过程的感动不过都在验证这种距离的不易，不是不能到达，只是非要在一起就是这么痛苦。跑一趟痛苦一趟，天天跑天天痛苦。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生活的两极变成了三极，彼此给彼此的时间也从工作，生活，睡觉的三分天下中，生活的那一部分再分成三分之一给了彼此，当然这还是理想状态，现实当中孩子肯定是大头，并且作为母亲的天性也使然，哪还有给老张的时间。

而且随着女儿的降临，生活的压力骤然增大，老张心里的紧迫感天然上升。奈何努力换来的大多是无功而返。老张早年那大哥大的生意做的不要太顺，少年得志真不一定是好事，这不，过早的挥霍了自己的人生巅峰，剩下的都是沟壑荆棘。唯有从高处跌落的时候一马平川，三天干掉三年的财富。

大哥大卖给了大哥们，大哥们却没有在后来的有难当中拉他一把，女儿出生老张去借两万块钱，想拿出一点努力换一点在家里的尊严，大哥没给钱，女人没给尊严，唯有女儿静静的睡着，给了他脸，对所有的人和事都一视同仁。

面对老婆的独立，老张所有的尊严都被击溃了。老张这个人的问题就是大男子主义，可以为家人赴汤蹈火也可以在家作威作福。可以把仅有的财产全部给你，也可以对你的冷漠强硬反击。

最终，他们彼此磨灭了因为理智和多年感情得以保留的为数不多的理解和希望，彼此的眼神中再也看不到曾经的那一丝爱意，又回到了学霸和学渣最遥远的距离。办手续那天，老张还是哭了，他说这不是不舍，更像是开水烧到100度气化时的鸣叫，也算是涅槃了。

哭过之后便不会再在感情这件事上浪费这么多的时间了。前前后后的折腾也已经是30岁的人了。这次的分手，老张没有再发什么誓言，只说：“希望她们娘俩都好，看不见我，也许就是最好的。”而老张再次变成了“之前”。

也许真的是心无旁骛的缘故，老张情场的失意又换来了商场的得意，转头做了食品贸易，在所有人眼中的红海里愣是游到了彼岸。而且这几年的低谷，也早让之前怕老张耽误功夫的朋友们拉黑了他。现在的老张再次成了崭新的。

不同的是老张还是父亲，虽然不能天天看见女儿，但父亲的角色是不会改变的，可能是他对孩子的内疚，也可能是对孩子的思念，促使他去很远的地方收养了很多个上不起学的孩子。

我知道后来老张又结了一次婚，不过没多久就离了，但这一段婚姻老张却从来没有提过，只是说什么事都有因果，这是他的报应，活该。只听一起的朋友说过，老张这个人太任性了，总在不该孩子气的地方孩子气，他的婚姻和生意都是这样，大起大落，这才是他总把生活过的曲折不堪的原因。

我看着老张微微打着呼噜，真的跟个孩子似的，这可能也是我喜欢他的地方吧，没有把人生过成别人想要的样子，既不是别人眼中的好人，也不是自己眼中的好人，在朋友眼中他却绝对不是坏人。媒体说他搞恶性竞争，网上每天都有人骂他伪君子，他却总笑着说：“他们说谁呢这是？骂的那个老张我不认识啊”。当我们说老张你是好人，他却又说：“你们真的低估了好人的含义，我最多不算坏人。”

这样的老张让人舒服。

我在想，任何人不到闭眼的那天你都无权定性这个人的是非功过。而更无法用好坏这样一个简单的概念去界定任何人，只有做了好事的人和做了坏事的人而已。我们活着的意义也并不在别人贴了什么标签给你，毕竟，你不为别人而活。从出生到离开，这个过程你爱过谁，做过什么令自己无憾的事，这也许更对得起几十年的时间。当然伤害别人也许在所难免，那就不要解释，为他们默默的祝福吧。

车已经到酒店门口30分钟了，我实在不忍心叫醒这个疲惫不堪的油腻大叔，看着他那张40好几的脸，青春的痘印清晰可见，慈祥安静的躺着，一瞬间假想他已经离开了我，迫不得已如果他非得让我送他一句墓志铭我想就是：“这是一个一生孩子气的人长眠于此，嘘～～小点声儿，他正在跟你玩看谁不说话的游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