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军和于燕燕是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四年后终于结束了爱情长跑,系紧了人生的钮结。他们选在春节前举行婚礼,为了让在北京的大哥和在南通的二姐都能赶回来。他们的蜜月是在铁军的老家佳木斯度过的。哈尔滨姑娘燕燕,第一次和铁军家一起过了一个正月。吃饭,打牌,看电视,串亲戚,年过得热热闹闹的。
寒假结束,他们回到哈尔滨,铁军和燕燕的小家庭正式诞生了。他们都在大学教课,生活方式也简单:上课,备课,读书。温馨的小日子却从饭桌上产生了隔阂。晚餐桌上摆着肉炒蒜苔,肉炒白菜。燕燕心里有点委屈,吃了几片白菜,都是肉味,最喜欢的蒜苔也被肉裹起来。每次从盘子里夹起蒜苔,他都不屑地说:这不吃,那不吃,真能挑,这么多毛病!一顿饭吃得谁都不开心,而且几乎天天都是这样。她小时候一次肉吃多了,伤了。碰到肉味,她就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她姗姗不悦,收拾碗筷。铁军的火气其实来自假期,全家人都聚在一起打麻将,说说笑笑,即使不上桌玩的也都在旁边看着聊天。过年吗,就是图个热闹。只有燕燕捧着一本书,在里屋一声不吭,家里人都觉得这个新媳妇不随和。从小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大的燕燕,父母从来不许他们打扑克,更不用说打麻将了。那样大块地浪费时间,燕燕已经不习惯了。
铁军手很灵巧,做饭又快又像样,味道也好。朋友们聚会,铁军总是能做出让每个人啧啧称赞的好菜。他一边得意自己的手艺,一边嘲笑燕燕的笨拙,久而久之,燕燕就变成厨房里的助手。她负责洗菜,做饭,摆碗筷,饭后洗碗。燕燕也永远变成“爱挑食”。燕燕洗碗的时候,铁军打开电视,世界杯足球赛正在进行,阿根廷队对荷兰队。不一会,就听铁军大喊一声,漂亮,进了!一会儿又叹息扼腕。一个人看一场球赛如醉如痴。铁军的声音,球场上的疯狂,观众的疯狂,大打出手的球迷们,都让燕燕不喜欢。她捧起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读起来,把自己埋在小说中。
在一次朋友野餐聚会上,大庄把烧得有些发焦的肉摆在桌子上,切肉时大庄把手切了一个大口子,手指上缠着绷带。望着大庄盘子里硕大的肉块,铁军笑得前仰后合,说:切薄一些不就容易考熟吗?这有什么难的呢?切肉怎么还能切了手?哈,哈,哈。大庄脸红了,难堪地笑着。燕燕已无法忍受铁军的笑了,她板着脸说,你有完没完啊?谁都得像你一样,菜切得那么好啊?!大庄尴尬地说,我确实太笨了。铁军大大咧咧的笑在燕燕的冷眼里停下来,多少也觉得自己过分。
菜做好做坏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铁军出差的日子,燕燕三个多月就买了白菜、土豆、西红柿、鸡蛋、大米和燕麦片。每天煮燕麦放一些牛奶,早餐就齐了。晚饭做一锅大米饭,一个人吃上三四天,桌子上的菜都是素的,也不混杂肉味了,吃起来格外可口。腾出很多时间看书,燕燕自得其乐,一个人的王国随心所欲。铁军出差回来,冰箱里堆满各种燕燕新买的肉和菜。铁军看了非常开心,扎上围裙,开始施展功夫。一经他的手,满桌子肉菜色香味俱全,每一盘菜摆放得都是艺术。西红柿变成一朵盛开的牡丹摆在盘子中间;盲曹肥美地睡在盘中,身上覆盖着红绿交错的葱丝和姜丝,俨然一件美丽的睡袍,还有几片红辣椒像玫瑰花瓣洒在鱼的四周;地三鲜泛着亮晶晶的光泽;土豆丝堆在盘子中央似乎是秋天精致的草卷。燕燕不由得赞扬起来,铁军愈加得意,而燕燕的素烧香菇啊,腐竹啊,豆腐啊,烤麸啊,再也没有施展的余地了。
女儿豆豆上小学了,一次铁军出差去了5个月。燕燕天天工作,起早贪晚做饭,接送孩子。铁军回来了,说燕燕辛苦,让燕燕睡早觉,他起来做饭。清早5点钟,洗手间传出铁军的歌声:回到了拉萨,回到不达拉。燕燕起来说,你唱这么大声,谁还能睡觉啊?铁军说:你听到了吗?我可是用很小的声音唱的啊!
二十多年,日子就在餐桌上的纠结中过去了。他们依然每个人固守自己喜好的口味。吃也许就是他们最大的分歧,也是永远消弥不了的分歧。直到有一天女儿说:妈妈,俺们家的菜总是做得特别精致,谁家的菜都不如咱家的好吃!燕燕一愣,终于理解了,“咱们家的菜”的意味。现在,每天饭菜的数量减少了,青菜里不再带肉了,肉总单独烧。就连燕燕对足球的排斥,也在铁军的影响下变成热爱,她还为阿根廷队写了一篇散文:蓝白旗帜高高飘扬。
铁军从新西兰回来到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他一进屋就感慨说:咱家真干净,没有一个角落有灰尘,什么地方看着都非常舒服,还是家好啊!他收拾一下东西,换上衣服,就去做饭。燕燕拿来二个酒杯说,够了,别弄了。他说弄吧,多弄点,你也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吧?燕燕看着他一刀一刀仔细地把肉和菜切好,摆放得格外整齐。他额上的白发从额头向鬓角延伸。燕燕暗自道:“他虽然从来不说是为了我,其实他就是为了我。如果我不在了,他一个人还会这么认真地切菜,这么仔细地做菜吗?”
桌子上摆了好几盘精美的菜。铁军举起杯子说: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干一杯!
一桌珍馐几许情,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