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当接到教导员的电话时真是激动万分,这是我到机关一周多第一个老单位的电话。虽说是教导员亲自打的不是他手下文书履行义务般客气的问答,我也觉得理所当然应该有这样的待遇,不仅我是他的兵,在来机关之前我还兼职了几周他的通讯员,打扫卫生,铺床叠被,备洗脸水和倒洗脚水,以及照顾他的家属。
我颤抖的按下接听键,教导员雄厚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问我在新单位过得怎么样,我差没感动得哭出来。正考虑从生活还是工作汇报,未等我理清头绪就听到教导员领导口吻的问话知道浩的联系方式吗,有没有和他通过电话。
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问话呛的我舌头打结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听到一声比先前几句大两倍的“喂”后,只呢喃了三个字“不知道”。
浩当然会给我打电话,若猜不到他给我打电话,你教导员也不会给我打。我气愤难平,也为自己的老孔羞愧,真是人走茶凉。
02
我打电话告诉吕,吕说那教导员一天三餐见一次问一次,害得他一到开饭就往厕所跑,晚上开会说某些同志超假不归,他的战友不尽战友责任还助纣为孽,那小眼睛边说边瞟,瞎子也知道他看谁。
我说,就咱三那关系,他找不到浩,只能找我们。吕说,那斯超假半个多月了,给他电话,关机。我说,他敢开吗,通缉犯似的,能和他通上话那教导员也不找我们,他现在舒服着呢,在叶那里呢。
03
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在叶那的时候,我到新单位恰巧一周。
刚休假回来的我接到通知去机关工作,远离了荒郊野岭,鸟不拉屎的营区。在我休假时,浩就住院了,能住院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需要层层汇报审批而且到了不得不在身上动刀子的地步才可以住入几十人一间散发着各种味道的病房。
大多数时候是医生给你开几片药,剂量极少搁在一个印有蓝色字体的小纸包里,用笔在上面写好服用剂量和次数。偶尔大方一次给你整盒或整片的,也并非医生慈悲,那是药快过期了。倘若感冒发烧想打上一针,不超过三十九摄氏度就甭想有那资格,他们慈眉善目安慰道“没事,多喝水,多运动。”
他们知道有些兵是装病的,打着看病的幌子去医院就诊,就为离开营区逃避乏味的训练,遇上心情好的医生开张病假条休息几天,最大的奢望莫过于是能见到女性,特别是戴着口罩的小护士,用以调节失衡的内分泌。
浩就是这些兵里的一个。
04
每逢周一浩都打扮一番坐上送病号去医院的班车和我说,别送了杰子,别想我。我说,我是路过的不是送你的,祝愿你身体有病。次次他都是带回两包叠的整齐的白色药包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我和吕取笑他,丢人,连整盒药都带不来。
一日早晨,我正在给领导打饭,刚出完操回来的浩拉着我满眼放光,咳嗽不停。我说,怎么了,被郊区的野狗撵了?他拥抱着我,惊魂未定,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我幼时的哮喘犯了。
吕一边炒菜一边用一块抹布擦着额头的汗水,朝他喊,吃萝卜,吃白萝卜。我说,你不研究菜谱还研究起医书来了。
浩肯定是不会听一个厨子的,他谁也没听同时拒绝了卫生员给他的药片,铁了心地扛了几周后去了医院打回电话说,住院了,几天后手术。我除了嘴巴上的恭喜外,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嫉妒,然后告诉吕:浩修成正果。
05
吕是从外单位调过来的,新上任的主任到位后,没几天他也调了过来,负责给领导桌炒菜做饭。勤务班人员少,我被临时调换过来打杂,新主任上任后被指派给新主任做通讯员,主任时常晚上加班写材料到十一二点,我就去喊吕做疙瘩汤或面条。
郊区的晚上很是安静,能听到叫春的猫、鸣叫的虫子、一惊一乍的猫头鹰。诺大的操作间里白炽灯的光亮的晃人眼,吕抡着大勺飞舞,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瘦小的军装裹着他的屁股,真让人担心他的一个转身屁股蛋子就能露出来。我摆好碗筷听着煤气炉子发出嘶嘶的声响,看着吕肥硕的身躯如只猫似的在狭窄的过道穿梭自如,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搭话聊天。
我把做好的饭端给主任,等主任吃完就寝后,蹑手蹑脚的返回饭堂和吕吃锅里多余的。熟识后便打着领导吃饭的借口和吕弄饭吃,这样值班干部查铺我就理直气壮地说,主任吃面。
吕每次都很乐意,因为他更饿,在我们假公济私的时候认识了浩。
06
我想浩肯定是有预谋,不管是现在以坚定的信念入住医院还是那时和我们分一杯羹。
主任轮休的周末,我和吕在他屋看完几张碟片条件反射般的感到胃的需求,我碰碰吕“饿了,我。”
这种话只能我提,虽然吕早已按耐不住,基于自己的富态吕和很多胖人一样在餐桌上只挑拣素食青菜还是少数的几根,饭后自己吃偷藏的鸡腿,后来他的藏品也公之于胃了当然是我和浩的。熄灯后我和吕摸黑走过楼道,进入食堂只打开了餐厅的灯,餐厅里没有窗户光透不出去。操作间是个独立的屋子,整扇门都是玻璃的,门外开着灯供哨兵走路用的,吕用透射进来的光亮给我做胡辣汤。我们小心谨慎地把汤端入餐厅,正要享用,门“吱呀”一声开了。
“杰子,你没关门啊?”
“关了啊。”我把汤放在餐桌上,躲是来不及了,我脑海里迅速闪现各种借口和理由。门缝里挤进一颗脑袋,我立马释然。哪有偷偷摸摸的领导,肯定是饿得睡不着到炊事班偷吃的。见灯亮着他也吓着了,又退不出去,光一颗脑袋乱转,那熊样就是浩。
07
我把浩如愿以偿住入医院的好消息分享给吕,吕那会正凭借精湛的厨艺被借到了招待所给一个将军夫人做私厨,离浩所住的医院不远。距离对于军人都是次要主要是能自由出入,他趁着这样的机会探望浩后给我描述了浩的情况。
散发着各种味道的病房里,住着八个人还不算陪床的,简直满目疮痍,不知道的还有为穿越到抗战时期了,有断腿的、有断胳膊的、还有脑袋上缠绷带的。浩赤身裸体的躺床上,那床单脏的和我过了几十遍的油似的。
我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也能想到电话那头他唾沫横飞的样子,肯定在边说边挥动手臂一如他炒菜时抡着大勺。
“那浩怎样啦?”
“他没事,腿上长了颗瘤子,切掉了。”
我惊诧,“不是哮喘吗?”
“哮喘能轮得上他住院,我还气管炎呢。”吕的喉管像刚放了颗炸弹,浓烟滚滚。
我说:“吕你也甭激动他谈得小护士你见了吗,前天他还打电话让我捎钱给他,他说有个白衣天使令他怦然心动。”
“他见母狗也会悸动不已。”吕没有对给浩怦然心动的天使任何描述,只怒不可竭地嚷嚷了一句“成不了”。
成不了还不让人家谈恋爱了,哪有一恋爱就开花结果的。我猜吕肯定是被教导员的一系列婚恋观教育毒害的不清,教导员黑着一张脸,怒目圆睁严肃的说“不以结婚为目的地谈恋爱就是耍流氓。”特别是在“就是”两字上加重语调。
吕要不就是觉得浩这种可能无果而终的恋爱是种流氓行为而嗤之以鼻,要不就是纯属嫉妒,人家住院时小护士陪着,得到呵心照顾,而他陪的是一个老太婆,他需要精心伺候,心里不平衡,怒不可竭。
08
浩打电话诉说他近况时,我正在整理库房,码放各类战备物资,努力适应着一直梦寐以求的工作环境。
机关在市中心,水泥铺满了不大的营区,只留下很少的空缺栽种着染满尘埃的花草。养尊处优的机关战士对从郊区调来的我满目鄙夷,我不得不沉默寡言的装着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做领导交待的差事。我开始想念那个鸟不拉屎的郊区,想念那拥有虫鸣狗吠的夜晚,不像这里的喧哗白天不知藏匿在什么犄角旮旯里,晚上倒像似打了鸡血般的沸腾不止。
我对浩超假不归躲在曾经的护理现在的女友家里没有任何评论,就是有意见也得保留,何况我也没见过人家女友没有发言权。
他问我单位怎么样,问我和吕。我说还算你够哥们,单位找你差没动用卫星定位,吕服侍的将军夫人回老家了,他又回原单位了,我调往了机关。
浩一阵大笑哮喘使得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只公鸭子,说杰子你去那么好的单位要转二期了吧。我看了看因为浩的电话打断思路不得不重新盘点的物资,摆放物资的架子背后是落地窗,我看见窗外的红旗在风中一飘一荡,说“转吗”。
“问你呢。”
“我啊,我不知道,到时再说吧,不还有好几个月吗。”
“我不转了,退役。做完手术评个残疾退役,也算为党国作贡献啦。”
我说:“切,你那是侵占党国利益,你什么时候回单位?”
“后天。”
“那我请假去看你和吕。”
09
我做上地铁,换乘公交,和黑的讨价还价,我把头抵在车窗上,看着掠过眼前的田野、车辆、行人,反射到窗玻璃上如水影画般向车后滑去,我想起在单位我和吕,浩商量好外出,我和吕先请假,然后浩找借口外出。
我们在离营区5公里外一个小镇上闲逛,从黑的下车到回营区上车嘴巴不停,要不吃路边小摊的食物要不就坐在一个很小公园的亭子里,看来往的行人品评他们的相貌和穿着,为各自的评论嬉笑不停,等到归队半个小时左右慌忙购点给同班战友的零嘴,打黑的往回赶。
不过是入了伍,在地方二十来岁还是挥霍青春的时候呢。
可现在只能追忆过去,浩年底退役,吕留在原单位,我离开了单位。我们行走在各自的旅途,不管疲倦与否依然向前走,像一把把圆规,找一个支点,各自画着圆圈。
10
吕的班长职务被撤了,由于借调入党也错过了时间,一直都是他指挥别人烹饪现在给别人打杂。我找到他时,他正在营区后院把手泡在水里分割一猪头。
浩压根就没见到,还没回到营区就被通知隔离了,说是流感肆虐怕他带回病毒,要他在隔离期间写十几页的检查。
我和吕坐在营区附近唯一家小卖店的长凳上,面前放着几包刚买的零食。我说,可惜浩不在,我们三多久没聚过了。吕撕开一包蛋黄派说,有三月了吧,真快啊,几个月里我调换了两个工作,再几个月浩就要脱下军装了。
我把脚下一块石子踢向远处,说,一晃我都在部队五年了,你说在哨位上两个钟头都得数着秒针一格格过,回首这五年倒是一晃过去了。
11
吕帮我打黑的,砍价极其在行的他,本来五十砍到了三十。他折回小卖铺拎出一包食品对我说,杰子,回单位好好工作。我说,吕,你也别想太多,你有实力还会得到重用的。吕瞟了眼自己的鞋尖说,希望吧,你也走吧,不然赶回去天黑了,第一次请假出来别超假。
他打开车门,我一边往里坐一边扶着车门说,没事了就给我打电话,浩出来让他和我联系。吕关上车门说,知道了,注意安全,回单位了发条信息,照顾好自己。
我摇下车窗,向吕挥手再见,吕立正站在原地给我敬了一军礼。我大喊,吕,你的军礼不标准。
我看着营区越来越小,吕变成一个黑点,然后视线逐渐模糊水汪汪一片,转过身靠在椅背上抹去泪水。
12
我回到单位太阳还没落山,窄小的机关院子首长的专车来来回回出入,在一声连续的喇叭声中我朝过道边上靠去,真担心不小心被撞死在营区。
我换好军装,拿着登记薄,继续入帐的盘点。我抬头望向窗外,太阳像颗不小心磕碎在地上的鸡蛋流出的蛋黄,粘稠不堪,周围的云彩也如沾了泥土的蛋清一片污浊。
我想起吕,想起浩,然后拿出手机发信息告诉吕安全归队,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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