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次偶遇

01

人生何处不相逢，然后呢？

年轻的时候憧憬，大了之后回忆，不管是憧憬还是回忆都跟现在的生活关系不大。

苏南硕放机场，张伟目送妻子走进安检门，见不到身影后，心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轻舒一口气，转身离开。多年夫妻，离别也没了太多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感情不好，却也找不到激动的理由。

航站楼里人并不多，显的空。张伟拿出手机，划着，慢慢地往外走。

“嗨！”一个女人冲着张伟喊，张伟抬头时，看到一个女人，棕色短发，看着有些面熟，但一时又认不出来。

“嗨，你认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我们是校友”，女人有些激动，笑的灿烂。

提到校友，张伟一激灵，被雷击了一样恍然大悟。

“哎呀，你不是中文系的吗，哎呀，你怎么在这啊。”

“我也好诧异，以为看错了，看了好半天，才敢认，世界好小啊。”女人还笑着，把皱纹都笑出来了。

“我来送人，就住无锡。”张伟难掩激动说，“毕业后就到了这里”。

“啊，你在无锡工作啊，哈哈，我现在也在无锡这边上班。太巧了，我们加个微信吧，后面好联系。”女人拿出手机。

张伟扫了二维码，微信名字叫“云淡风轻”，张伟把备注改成“胡蝶”。

“哎呀，你知道我的名字啊，我也知道你的名字，张伟。”女人有些惊讶，有些羞涩。“好了，我要走了，回头联系，老校友。”

胡蝶拉着箱子走了，还不忘回头跟张伟致意，看另一个女人进入安检，看不到了的时候，张伟才转身，心情跟刚才不一样。

02

张伟心里有不一样的感觉是应该的，胡蝶对张伟来说，不仅仅是个校友。

刚上大学那会，张伟比较活跃，总是千方百计地去展示自己。

那天，几十个各系的新生被集中到一个教室里，校广播站招新，面试很简单：即兴演讲和朗诵。张伟很自信，第一个就上去了，他完全错判了形势，突然面对几十双直勾勾的眼睛，突然大脑空白，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自己都没有听清楚的话就下台了，倒没有人笑话他，还有人鼓掌以示鼓励。朗诵环节，张伟的表现也不尽人意，可能因为紧张，竟然还冒出很多方言，引得台下大笑，结果可想而知。

这次事情让张伟认识了自己，上了大学不代表自己就是最优秀的了，有成千上万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只是以前没发现而已。某日上网，张伟发现全国有超过42万人叫张伟，心里突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自我意思变的更加模糊。

那次之后，张伟没有再尝试其他展现自己的活动，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是大学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每年在校大学生超过2000万人，如果排序，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名次。在盛极之时，突然认清自己，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悲伤，那时的张伟是悲伤的，觉得未来没有什么希望。

人的行为是受情感影响的，而影响情感的关键因素是思想。确认自己很普通的张伟有些浑浑噩噩，虽然按时按点地去上课自习，但是成绩却不尽人意；虽然跟着宿舍的兄弟们玩这玩那，但也没有什么名堂。眼见一个学期快要结束，班级里面很多人竟然都还不认识，有些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这样的大学生活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张伟觉察了自己的消沉，但也说不上那里不好，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解决的方法，便任其发展了，让张伟觉得有些乐趣的是那次邂逅。

那天下课，张伟和宿舍的二狗回寝室，一个女同学迎面走来，在与张伟目光相接的时候，莞尔一笑，点点头，过去了。张伟有些恍惚，不确定这个女孩为何会对自己笑，边上二狗的拳头确认事情是真实的。一个女孩突如其来的点头示意，确实让人有些慌神，特别是不太引人注目的张伟，他极力搜寻缘由。

女孩长相不算出众，单眼皮，中等身材，略胖，马尾辫，穿着也朴素，想了很久终于有些印象，入学报到时，好像是和她一起走进校门，注意她是因为她身边有一双眉飞眼笑的父母，而自己形单影只，可能她也看张伟了，因为当时是早上7点，校门口报道的没有其他人。还有印象便是广播站招新，那个带头鼓掌的也是她。

张伟对她的印象加深了，她像一颗种子在张伟的心里发了芽，他们平时上课的教室离的不远，总是隔三差五地遇到，总是点头一笑，然后轻轻走过，张伟听别人喊她胡蝶。

胡蝶在中文系有名声，校刊里面经常可以看到这个署名，而广播站里那个声音甜美的人也叫胡蝶，张伟经过确认，是一个人。张伟确认了对胡蝶是有好感的，特别是每次听到她的广播，这萌动的情感让张伟有些兴奋又有些苦恼，他不能确认每次的点头示意代表着什么。在一时找不到解决方案的时候，放任发展是张伟一直的处理方法，这次也一样。隔三差五还是会彼此遇到，然后对望一眼，点头示意后背向而行。

机缘巧合，张伟拿到了胡蝶的宿舍电话，那时每个宿舍有一部固定电话，IC卡拨号。每天晚上张伟找好电话亭，九点准时给胡蝶打电话，连续两周，每天为胡蝶讲一个故事，有时柔情似水，有时也激扬澎湃，除了故事，张伟没说过其他多余的话，而胡蝶每次都静静地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庆幸没有其他非分的要求，所以才会让胡蝶愿意静静地听，而胡蝶的安静和坦然又让张伟手足无措。像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一样，张伟不知道为什么没继续下去，也许是某一天她不在，或者是自己也觉得索然无趣。还好他们之间的故事并没有真正开始，即使就这样结束也不会有什么惋惜。

张伟还是期望能在校园的某个地方遇到胡蝶，但觉得越来越难，也许是因为太过期望，没遇到失落感更强，而遇到后点头而过孤独感更深。他见证了胡蝶的变化，变的花枝招展起来：瘦了，身材挺拔了，马尾变成了披肩，眼睛变的大而有神，因为眼影、腮红和唇彩，脸显的更加精致。胡蝶身边的人多了起来，因为很多阳光帅气的男孩子，胡蝶也变的更加灿烂。

教学楼、图书馆、操场、食堂、西山、南湖，他们都偶遇过，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得少了，张伟印象有些模糊了。最后一次的印象是在学校大门前，两人又不期而遇，胡蝶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膊大喇喇地从张伟面前走过，然后便没有然后了，那年他们大四。

毕业又是人生的一次洗牌，旅途又重新开始。

03

张伟从机场回来，天已经黑了，见到胡蝶让他有些兴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每天忐忑的时光，转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物是人为的沧桑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张伟有过无数次的思考，那些年无数次的偶遇不止于微笑点头会怎样？

老婆不在，孩子也送去了老家，张伟窝在沙发上，开始翻胡蝶的朋友圈，内容不多，都是孩子的照片。摩挲着手机，想发个信息总是编好了又删，删了又编。张伟不喜欢这样的状态，步入工作岗位后，把上学时所有懦弱的行为都进行了矫正，但是今天见到胡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这感觉不好。念及过往，心里突然烦躁起来，张伟有些后悔见到胡蝶，胡蝶是他弱点的见证，他扔掉手机，闭眼休息。

自省是个人成长的关键，如果每个人都能发现自己的缺点，只要稍加注意就会让自己变的更好。张伟是这样的，四年的时间让他从自信满满变成默默无闻，毕业是个归零的状态，觉得自己一事无成的张伟选择脚踏实地，工作上有一定的成绩，但他知道，自己也只是一个还不错的普通人。

普通人是容易满足的，一段时间以来，张伟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发现自己未来并不会有大成就，也不太会为生活担忧，这是一种温吞的状态。好长一段时间，张伟变的沉默寡言，回到家与老婆也没有太多交流，孩子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操心，游戏、电视都没有太多感兴趣的事情。涣散这个词经常用来形容眼神，而张伟的生活状态可以归为此类，没有目标和关注点是很可怕的事情。没有遇到胡蝶之前，张伟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冷静下来，刚才偶遇时的冲动已经引申的情感打了下去。

很多时候，能刺激男人的只有女人，张伟又一次被胡蝶刺激到了。

张伟打消了联系胡蝶的念头，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年轻漂亮的很多，已经没有必要在胡蝶身上花精力了，而自己也已经不是以前的毛头小子了。张伟想到这，心里很轻松，手机APP发消息提醒，有人向他请教问题。生活有时候实在无聊，张伟在百度知道和知乎上回答问题，得到别人的采纳和赞许给他带来很多乐趣、荣耀和存在感。

04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不知道多少天过去了，好像张伟和胡蝶都已经忘记了机场偶遇的事情，其实彼此心里有数，在几千里外的城市遇到同级校友，确实会让人激动，但是过后却没有再联系的理由，而且还是异性，联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这个城市还有第三个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肯定是另一种样子，人心有时候很近，有时候也很远。

张伟继续自己的生活，要不是再一次偶遇，张伟肯定就再次彻底忘记胡蝶了。

那天老婆有事，张伟刚好有空，去接孩子，在学校门口张望的时候，另一个站在身边同时张望的女人竟然就是胡蝶，当两人四目相对时都惊呆了，从惊奇、惊喜到羞涩，突然都好像感觉到了某种冥冥之中注定的东西。

“老校友，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你家孩子不会也在这儿上学吧”，胡蝶嘴角含着笑，慢条细理地说。

“恩，上三年级。”张伟笑的有些尴尬，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悦耳动听，看着目不转睛看自己的胡蝶，心突然跳的厉害。由不得张伟不紧张，无数次的匆匆偶遇，从没有被她注视过这么久。

“我儿子也是上三年级，你家是闺女还是儿子？”

“我家的是女儿”，张伟没想到胡蝶竟然是一个这样活泼的人，说话和眼神都透着阳光，照的张伟心里不免灿烂。

两人说着闲话，不一会一大帮孩子从校门口涌出来，两人挪开眼神，接到两个孩子，挥手告别。

“张伟，改天约你一起吃个饭，哪天方便告诉我，再见”，胡蝶领着儿子走了。

张伟牵着女儿的手，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如果那时自己多主动一些，现在和胡蝶两个人会不会牵着同一个孩子呢？开着车，张伟觉得胡蝶的魅力还是很大，不光是她的声音，即使脸庞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却有更多的知性和淡然。不同年龄段的男人都喜欢18岁的姑娘，张伟开始怀疑这句话了，明显感觉和胡蝶有共通的心，同时代历经世事的人才能走进彼此的内心，张伟空落落的心好像有了填充物，现在他生活中缺失就是这个。

“爸爸，你笑什么，怎么这么开心”，后座上的女儿突然说话，“刚才那个阿姨是谁啊？”

“爸爸看到你就开心了啊”，张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岔开话题，“宝贝，你们什么时候期末考试啊”。

……

05

无锡是个好地方，马上进入七月，天气也还不是很热。胡蝶主动联系了张伟，在微信上聊天，说些之前的事情，约好周六晚上，南长街偶遇。

南长街是一条古街，在古运河边上，虽然在市中心，却独得一处幽静，青石铺就的街面两旁，是古旧的江南民居，典型的江南水乡景色。入夜，华灯初上，徜徉于此，一下子就进入了梦里水乡。

张伟只说有事要出去，老婆并没有问什么。停好车，天色渐渐暗了，走在青石路上，街上都是欢声笑语。有步履蹒跚的老妪和欢蹦乱跳的囡囡，多风流俊俏的青年和风韵卓绝的少女，即便是三五成群的中年大叔脸上都是欢乐的笑，这映衬了张伟的心情。张伟激动而忐忑，想着胡蝶会在什么地方突然进入自己的视野，而这个女人就是为了自己而来。芸芸众生，能有几个是专门为自己而来的人，遇见了便是十足的缘分，其实这份缘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了，但并不是所有的花都会结果，终于今日花儿要开放了。

他们并没有约定时间，只是说想在南长街上偶遇，世界之大，已经遇到了无数次，而南长街之小，也可能擦肩而过，张伟想到这个，有些紧张，一个小时过去了，把街走了大半，却并没有看到期望的身影。张伟在人群里面搜寻着，心里有很多奇怪的想法：胡蝶会不会藏在某个地方窥探着自己，或者因为其他事情而没有来，或者来了而互相就是找不到，可能出了事……张伟看了无数次手机，里面并没有任何信息，还是按捺住了心，一定要完成“偶遇”的约定。走着，张伟打算改变策略，漫无目的地去寻找，不如找一个去处静静守候。

清名桥是独拱桥，建于万历年间，横跨古运河是南长街的代表，张伟从东面拾阶而上，四十六级台阶，都有厚重感。走上桥顶，一个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正笑着看张伟走上来，正是胡蝶，微风正吹着她的碎发和裙摆。

意想不到的惊喜最具幸福感。

两人是校友还有那么多次的偶遇，再次相逢也微信聊了一段时间，但还是有陌生感，但在清名桥上的这一刻，彼此感觉非常亲切。张伟和胡蝶并排着站在桥顶，远眺着古运河上的灯影绰绰，远处有乌篷船搅动着平静的水面。如果他们手拉着手、拥抱甚至亲吻，都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不会有任何突兀，他们挨得很近，却还有一丝的距离。

缘分的花绽放了，芳香四溢。

他们走过桥，找了一家临河的饭店，上了二楼，推窗就是古运河，满眼景色，两个人都在控制内心的激动，点了菜要了酒，彼此都不避讳地注视着对方笑。

既然缘分如此，还有什么不能表达的呢。

06

张伟在静静地听胡蝶讲她的故事。

她说第一次进校门，就看到一个男孩子拖着箱子独自报道；广播站招新，那个阳光独立的男孩子竟然第一个上台，有一口独特的地方口音；竟然上课的地方和那个男孩子很近，总是会不经意地碰到；一个会讲故事的电话，突然来到，而又悄然消失，电话那头独特的口音很熟悉；在学校的各个地方都和他有过对视和微笑，却都仅此而已。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有时候内心很期待那个偶遇时的目光，但又感觉那也不是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却也无法从心底完全抹去。某种情愫在内心发酵会有很多不同的结果，有的会越积越厚，有的却会慢慢地烟消云散。胡蝶说，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对他就慢慢地淡忘了，但还是会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他，也知道了那个男孩子名字叫张伟，知道他喜欢打篮球，学习成绩也不错。

张伟很欣慰听到胡蝶说关于自己的事情，原来自己并不是完全的不入她眼，但也是因为自己的不突出，而没有发生更多的故事，如果上去搭讪，可能也仅仅会认识而已。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如果张伟去追求，同时让自己更加优秀，故事可能又是另外一番样子。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张伟很坦然，一些心结也化开了，张伟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优秀的，更何况他们有缘，这样的缘分不容许辜负。他们吃着、喝着、说着、笑着。

胡蝶到无锡定居并没有多久，毕业后跟着一个人去了深圳，在那里结婚生子。因那个人婚外情而导致离婚，他净身出户，胡蝶落了一套三居室和一个儿子，贪恋无锡景色和舒适度的胡蝶卖了深圳的房子来到这个地方，然后就和张伟不期而遇。

算是历经风雨的两人，都更加淡然，生活于他们，都显得温吞。但，至少此刻，他们没有温吞的感觉。略有醉意的两人开始算一共有过多少次偶遇了，四年共计1460天，扣除六个月的暑假，四个月的寒假，还有1160天，粗略算一下就算有一千次吧，而今天清名桥上的偶遇就算作第一千零一次偶遇。

酒，让他们最后一丝的距离弥合了。

从饭店出来，两人搀着，独自走路其实是可以的，但他们都觉得对方需要自己的照顾。又上清名桥，两人再次欣赏绚丽的夜景，这次是紧紧地抱在一起，现在是夏天，他们却像两个抱团取暖的人。

优秀的人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幸福，而不优秀的自己也未必不能给别人幸福。

他们牵着手在南长街上走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有按捺住冲动。酒店里，他们像刚谈恋爱的少男少女，极尽放纵，释放着内心的渴望，也索取着温暖。紧张之后的完全放松，让他们的状态有些游离，胡蝶像一只小猫蜷在张伟的臂弯里，安安静静的，这一刻她应该是有安全感的，而张伟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强大，可以给别人幸福的感觉。

他们并没有温存太久，家里都还有要照顾的人，临出门前他们紧紧相拥，都不舍得分开。

07

日子继续过着，忙着琐碎而重复的事情，张伟和胡蝶在那夜之后，算是一种总结或者交代，联系的反而少了，在节日时互道一下问候或者在朋友圈里点赞，他们在刻意回避一些事情，而又在极力维持一种关系

他们可能还会在某事某刻偶遇，也许再也遇不到了。

一千零一次偶遇的缘分开了花，却不一定能结果，也许不结果的花会香的更久。人生何处不相逢，缘分让我们相遇，然后的事情就交给生活吧，而生活会有哪些意外，谁知道呢。

南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