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鬼节

作者: ZY周勇 | 来源:发表于2018-01-27 22:19 被阅读0次
    2010年的鬼节

                小说

    收到快递员送来的邮包时,我正在对电脑进行全面杀毒,病毒的名称叫“ghost”。

    屏幕上满是青面獠牙、光怪陆离的鬼魅,他们拉着一横幅:鬼节快乐!

    邮包是母亲从乡下寄来的,里面一对蜡烛,两串银锭,还附一封信。

    一看笔迹,就知道是村口瞎子阿三写的。

    阿三说说是瞎子,其实不然,有一只眼睛还是亮的。这年头,信仰危机,算命生意倒是兴隆。阿三隔错打油,借题发挥,凭着初小毕业的一点点文化和嚼舌头的本事,在村口租了间小店面,挂起了“阿三算命”的牌子,睁一眼闭一眼,像模像样,干起了算命的勾当。久而久之,声名鹊起。

    阿三出了名,日进斗金,越是金融危机的时光他生意越是好,老婆也送上门来了。五十岁的阿三,先是明媒正娶,再是包养暗娼。

    一看是阿三瞎子代写的家书,我心直发颤——瞎子嚼舌头亮子吃苦头。

    信上说:阴历七月十五申时前,趁鬼还未出门,务必点燃蜡烛,焚烧纸钱。

    先人云: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恭敬不如从命,我忙不迭地点烛烧纸,驱鬼避邪。

    办公室里烟雾弥漫,我的眼被熏得泪盈盈,躁动的心慢慢安宁了下来,母亲也仿佛来到身边。

    农历七月十五,传说中的鬼节,阎罗大王打开鬼门,吊死鬼、淹死鬼、扎死鬼、枪毙鬼……百“鬼”齐放、手舞足蹈,贪婪地享受着人间给予的饕餮盛宴。

    儿时老家驱鬼避邪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中:庙里的和尚正放着焰口。瞎子阿三身穿长衫,手舞竹幡,率领全村男女老少向土地庙拥去,点香烧烛,磕头跪拜,祈求平安……

    我正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时间的隧道上突遇障碍。我掏出手机,一看,是银行发来的,上面写道:您尾号为1914的储蓄卡账户8月24日15时04分现金支取支出9350元。

    此时,申时上刻刚过,祭祀尚在进行之中,电脑屏幕上鬼一个个被杀回阴间。

    我打了个冷战。见鬼了,我的银行卡被盗了。

    我操起电话,给银行打电话。对方说:“帮你查一下,请耐心等待。”沉默了三分钟,传来对方的声音,“没人盗你的卡,是保险公司让我们代扣的。”

    保险公司?我一怔,然而思路一转。我确实买过一份人寿保险,可是,我根本就没有授权给银行,怎么保险公司说扣就扣呢?他们事先也没通知我!我原本打算今年不续保了,因为我发现我保的险是保我的死亡,我的重大疾病,我的意外事故,非要到我濒临死亡之时,要么我活到88岁,才能拿到险金。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正常情况下,险金在我有生之年自己是无法享用的,尽管保险的名称极其诱人:福佑两全人生保险。

    当时来推销保险的是我一个中学的女同学,隔三差五上我公司,像马蟥一样叮着我,时刻不忘给我发短信打电话,搞得我晕头转向,竟顾不上研究保险的内容,完全被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左右,浑浑噩噩,买了保险,受骗上当。

    现在停保,为时不晚,尽管三年二万八千元保费打了水漂,但以后十二年再也不用交了。就当被偷了,被捐了,或者说是生了场大病。没想到保险公司却把我的银行卡当成自己的了,想刷就刷。

        我急忙打电话给我那女同学,对方已停机。这下,我急了,马上拨通我另一个同学大头的手机,他时常与那女同学有联系,是个法律工作者,原来是个税务员,由于经济上出了点问题,就改了行。

    法律工作者是特殊时期的产物,是执行律师执业资质前的过渡。许多律师不干的事他们干,律师干的事他们也干,律师怪他们抢了自己的饭碗。国家正准备取消法律工作者这一职业,为此大头正闹着情绪。

        大头鼻音很浓,哼哼道:“你说‘白骨精’呀,难找,传销的班头,电话号码老是换,她也忽悠过我,也不想想,我是谁,七岁骗八岁,关公面前试大刀,搞笑。你这么个聪明人也会上当,嘿嘿,一定是占了她便宜。”

    我嗔怪道:“你开什么玩笑,她要是年轻二十岁,倒还有点想法。”其实我口是心非,若她肯,我即是买一百份保险都心甘情愿。

    她曾是学校的校花,别号“白骨精”: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

    大头笑道:“她出家了,到五台山去做尼姑了,我找到她最新的电话号码后立即告诉你,最后见到她时,好像在推销卫生巾,月月舒,负离子,要么问她要三十箱卫生巾。”

    我无心再听他啰嗦,说:“别逗了,我在网上查过,法律工作者就要被取缔。”他被我说到了痛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政府就是这样,该取缔的不取缔,不该取缔的却要取缔,乱弹琴!”

    我真的不想与他多啰嗦了,搞法律的,口若悬河,如簧之舌,谁能说得过他?我便挂了电话,把即将燃尽的烛火吹灭,也顾不得打扫,走出办公室,驱车向银行驶去。

    到了银行,主管热情有加,说我一定与保险公司签了合同,否则他们不会知道我卡号的。我说只是去年我没时间才把卡号告诉那搞保险同学的,叫她转一下,以前都是付现金的。主管说那就对了,一旦卡号泄密,后果很难预料。我说又不是卖淫,又不是受贿,覆水难收,我没有授权转账。主管说你已经授权了,要么换卡,要么我给你打通保险公司电话,你自己与他们说。

    “我要退保!”我接过电话,气咻咻地说。

    “退可以,但只能退七千。”对方口气到相当平静。

    “我可已交了二万八。”心里好不服气。

    “合同上写着,要不你去告好了。”对方有些不耐烦了。

    “骗子!”我气得直跺脚。

    “破财消灾。”主管笑盈盈地说。

    我俨然成了一只鸵鸟,眼睁睁被宰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把银行卡换了。

        从银行出来,天色昏暗,阵雨前兆。我恹恹地回家。按门铃,家里没丁点动静,开门进去,死一般寂静,针尖落地声都能听到。不见妻子女儿踪影,我纳闷:她们会上哪儿呢?通常回家时,热气腾腾的饭菜总在餐桌上。打妻子手机,没人接听,改打女儿手机,

    打了三遍才通,女儿笑眯眯地说:“在省城吃自助餐,你上你妈那儿去,要么自己吃泡面。”我忿然道:“叫你妈听电话,去省城为什么不与我讲?”妻子接电话,委曲地说:“中饭时我不是对你讲了吗?”我反驳道:“我只听你在说七月十五鬼出洞,晚上不要出去。”听我一说,妻子慌张起来:“我们早点回来好了,你也早点回家。”

    天空乌云密布,响起一阵闷雷,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

    我很懊丧,只得去小区对面吃快餐。晚上吃快餐,对于有家室的男人来说有些不可理喻。但一想到对面快餐店里的大肉,情绪便有所缓解。那店里的红烧大肉用五花肉烹饪,瘦肥适宜,咸甜适中,油而不腻, 香气诱人,是店里的招牌菜,每星期我必去吃一次。

    一进店门,我两眼直盯橱窗,不见大肉,我茫然若失,喊道:“大肉呢?” “没了,以后你们再也吃不到了,今天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说里面有罂粟壳,见鬼!”小姐如实告诉。无奈之下,我只好随便点了三个菜,一荤二素,填饱肚子,径直去乒乓球馆,我在那做陪练。

        雨渐渐大了起来,雷声不断,灯火阑珊,行人漫漶,道路又犯便秘,开始积水。

    路灯下,站着一个少女,身着上世纪80年代的时装,白色衬衣,天蓝色短裙,脚上一双白色球鞋,高擎双手,头上苫一块红色丝巾,酷似电影《小街》里张瑜手中的丝巾,在风雨中飘动。

    见我的车子,她就拚着命地向我招手,踮着脚丫,身子在如注的雨水里一蹿一蹿,两支小辫随之晃动,白色衬衣湿漉漉地粘贴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隐显出一对刚发育似的碗子奶,奶头呼之欲出,别有一番少女风韵。

    我真想用手机拍摄下来,可惜腾不出手来。

        忽然,一道强烈的汽车灯光射在她身上。我心“咯噔”一下,体温骤然升高。这不是那位卖保险的同学?天就一双狐媚的眼睛,媚人骨髓。

    我猛踩刹车。车“吱”的一声停在路边。

    少女打开后车门,钻进车里,哆嗦着连打两个喷嚏,取下头上的丝,松开小辫子,晃晃头,发稍上的水溅到我脸上,凉丝丝的。我侧身,把毛巾递给她,并下意识地打开车内灯。倒不是我心怀叵测,而是好奇,想看个究竟,这夜伴女郎到底是谁?

    “小姐,上哪儿?”我问。

    她缄口不言,淡青色的眸子,镶嵌在一汪清水般的瞳仁里,一眨不眨,像鱼的眼睛。她机械地接过毛巾,先擦脸,又擦后颈,后又掀起衬衣擦身,露出皙白的肌肤,通透,莹莹发亮,上过蜡一般,两只奶子如两只青花瓷碗倒扣在胸前。

    “小姐,你上哪儿?”我又问。

    又是沉默,阒无声息。她难道聋了?哑了? 她怎么会聋,怎么会哑呢?她那如夜茑般的歌喉曾让班上男生一个个为之神魂颠倒。

    我眼里蒙上一层翳,似织满蜘蛛网,蜘蛛位于同心圆的正中,彷佛是白骨精异化而成。大头不是说她出家了?难道在这鬼节回来化缘了?抑或她是传说中的饿鬼?但饿鬼形容枯槁,披头乱发,爪甲长利……可是,她,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

    恐惧突然袭上心头。我的神经开始错乱,把同心圆捣成了一团乱丝,只剩下八只脚的黑蜘蛛。

    “小姐,你去哪儿?”我又问。

    只听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

    一心召请:筑坛拜将,建节封侯,力移金鼎千钩,身作长城万里。霜寒豹帐,徒勤汗马之劳;风息狼烟空负攀龙之望。呜呼!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遍地愁。

    一心召请:五陵才俊,百郡贤良,三年清节为官,一片丹心报主。南州北县,久离桑梓之乡;海角天涯,远丧蓬莱之岛。呜呼:官贶萧萧随逝水,离魂杏杏隔阳关。

            …………

    我瞀眩。

        当车到球馆楼下,我再次凝视后视镜时, 只听见“砰”一声巨响。

        祸从天降!

      一个黑影直奔车来,撞在我的车头上,然后飞也似的奔向人行道。

    见鬼!我毛发倒竖,赶紧停车,下去。

        一个孱弱的姑娘被压在助动车下。

    “怎么样?会动吗?你难道没看到我打着转向灯?”我边嘟囔边去扶她。

    “快,快,把助动车弄起来。”她呻吟道,对助动车的关心胜于身体。

        谢天谢地,她脑子还清醒。

    “你起来赶紧走几步,看腿有没有事?”我说,我关心的是她的身体。

    “你给我看看助动车有没事呀!”她声音放大一些。

    我把助动车翻转,停好。这辆助动车像辆摩托车。

        她起来,一瘸一拐地行走起来,一个趔趄,倚靠在助动车上,车的两只反光镜已破碎。我并不关心这辆破车,关心的是她的身体,执意让她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球馆边就是医院,私立专科医院,叫“九龙男科”,我虽没进去过,但天天在电视台上做看他们的广告:九龙男科,使你昂首挺立;九龙男科,新(性)生活的开始;九龙男科,为你解除难言之隐。

        “你看,车子都撞成这样了,我怎么去上夜班?”姑娘束手无策,既恐惧又慌张,歪咧着嘴,嘶嘶地吸着冷气,处于凄惶之中。

    她还是关心那破车,她要去上夜班。

    她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她很消瘦,可用瘦骨嶙峋来形容,皮肤显青铜色,全身同一颜色,胸脯像被熨过一般,一马平川,瘦削的脸,颧骨支棱着,双眼像豆荚一样,细成一条缝,前额挂着细疏的头发,身着一条牛仔短裙,右边已经破裂,里面渗出血来。她欠着身,用右手按住裂开处,眉头紧蹙,讷讷地说:“等等,等我堂哥他们来了再说。”

        “你先去检查,身体没事一切都好谈。”我说。

    她的双眼愣愣地盯着我,印堂发黑,生怕我逃之夭夭,哀求道:“还是等我哥他们来了再说。”

    她坚持等待救兵。我发觉不妙,面临被敲诈的危险。我条件反射,马上想到大头,赶紧打电话给他,叫他立即过来,并带上钱,银行卡也行,因为我没带钱。

        此时雨停了下来,典型的阵雨,污浊的空气被雨水冲刷后略显清澈,天也微微露出一丝亮光。

    见有事故,走来两个出来溜达的男人,东张西望,在姑娘边转了几个圈,见她没受重伤,过来提醒我:“你自己的车有没有问题?她一辆破车换辆新的也花不了几个钱,你的大灯换换可要些钱。碰到这种事肯定是开车的倒霉,全责,我也碰到过,你还是报警为好,由警察和保险公司来处理。”

    我这才缓过神来,去检查车子,左面大灯破了。我立即拔通4S店的电话,对方说我的车灯换换要一万二。若是去年,我百分之百会报警,但今年不行,我的车身没保险,不是我不买,而是保险公司不让我买,因为去年我的车子出了三次事故,都是我全责。保监会规定一年赔偿三次以上第二年车身就不能保,除了强制险。事故赔偿时保险公司压根儿就没给我讲保监会的新规。我跑遍市内所有保险公司,都是一句话:没办法。大头给出的解释是保险公司本来就不愿给高档车上保险,他们要蚀本,最好的办法是马上过户,换牌照。

    想起保险,我打了个激灵。天哪,卖保险的“白骨精”还在车上呢!

    我急不可耐地打开车门,里面空空如也,“白骨精”不翼而飞!惟有新买的牛皮垫子散出阵阵臊气,令我昏厥。我定是中了邪,产生了幻觉,记忆与现实在农历七月十五——传说中的鬼节的晚上彻底被混淆了,不然我怎么会撞到这姑娘呢?

    “我说你这人就是缺心少肺,早就与你说把车过个户,上保险就没问题了。”大头突然出现在撞破的车灯前,穿一条肥大的花短裤,上身一件绸衬衫,一身的肥膘,晃晃悠悠,像刚从澡堂子里出来一样,肉肉的手拍打着破碎的灯罩,幸灾乐祸地说,“哑巴吃黄连了吧,不过撞个美女也划算。”说着去看姑娘,发现不但不是美女,而且有些丑,便又鼻子里出气,“给五百元,把助动车修一下。”说着从绸衫口袋里掏出钱给姑娘。

        姑娘没吭声,也没接钱,甚至眼角都没朝钱斜一斜,而是向马路上扫瞄,她在等。

        天全黑了,零星有车开过,车灯闪烁,溅起水花,昏暗的路灯下,走来三个人,二男一女。男的一胖一瘦,身着蓝色工作服。胖的敦厚老实相,理一平顶,旁边跟着胖女人,穿着花睡衣,趿着拖鞋,发出“蹼踏蹼踏”的声响,肉嘟嘟的脸阴沉着,像夜那样沉。瘦的显得精明,身子不知道歇息下来,全身骨头都在动,煞有介事地走到姑娘前,命令她再走几步,并又去检查助动车。我这次才发现助动车是无牌照的。

        “还愣在这里干吗?赶紧去医院。”瘦男人有些急躁。

        “旁边不是有个医院?”大头说道。

        “这是个屌医院!”瘦男人忿忿然,满腹狐疑,一箭步到大头面前,像根竹杆插在地上。

        “兄弟,有话好好说,拍个X光,应该没问题。”我回答。

        “出了问题你们可要负责,我再说一遍,这是个屌医院。”瘦男人再次强调他的观点。

        “算了,也不用计较了,先去看了再说。”胖男子出面打圆场,我们赶紧去医院。

        医院装璜得华丽,花岗岩地坪,灯火通明,下沉式大厅,弧形踏步,墙上挂满各种有关男性生殖器和性爱画,从亚当夏娃到图腾一应俱全,旁边还挂着吴阶平、郭应禄的画像,显得很突兀。

    门诊部只有男性生殖科灯亮着,门微启,有个值班医生在玩电脑,见我进去斜了我一眼说:“先去挂号!”我转身跑到服务台,小姐笑道:“谁看病?病人的姓名住址年龄给我。”

    我转身又跑去把姑娘带来,瘦男子也跟着。

    在他们与护士的对话中我知道了他们是安徽阜阳人,姑娘21岁,在一家纺织厂打工,瘦的是老乡,胖的是堂哥,胖女人是堂嫂,陪丈夫出来打工。

      姑娘与我女儿同岁,这时我女儿正在省城最豪华的自助餐馆吃饭,为了饱口福四处寻觅美食,口袋瘪了,就打电话来要她妈往她的银行卡里打钱。

      挂完号,又去值班医生那儿拿单子,然后又去付钱。后面一直紧跟着瘦男人,像我的影子。收银员起身,在暗淡的灯光查拍X光的费用,查了老半天才慢吞吞地在单子上敲印,但忘了向我要钱,在我的催促下才说出价钱,把瘦男人给恼火了:“大X的,我是说这是个屌医院,拍个X光都这么麻烦。”当听到价格时,他越火了,“比正规医院贵一倍,”说着又责怪我,“你为什么到这医院?”我答道:“这也是正规医院,又近,拍X光最简单了。”

    他咧咧嘴“哼”了一声。

    姑娘由堂嫂陪着去拍片,我到休息厅,大头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若无其事。但他也有过麻烦,撞到过骑电瓶车的女人,女人是本地人,被撞得头破血流,他报了警,并及时把女人送到人民医院,这个一百公斤的大汉,在女人的泼辣面前无所适从,仅花钱又费功夫,尽管交警和保险公司出场,最后也被敲了不大不小一笔。

    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球友来电,想必他们已看到我那被撞破的车,也猜到我在“九龙男科”,说:“你这人有毛病,领着一个小姑娘在男科医院,发神经了,赶紧报警,这种事还是叫警察和保险公司去处理好,否则要被敲竹扛的。”然后,就开始叙述有关他们及他们朋友撞人后的经历,害怕我被人绑架,或若出一点麻烦。也许,在他们的脑海里, 涌现出我被一群外地民工推搡着,簇拥着的场景。

    他们不知道我的车没上险。人寿保险我不想续保,却强迫让我保,车险我主动要保,却不让我保,唉!

    “X光好了,你赶紧去拿给医生看。”堂哥走了过来,脸上毫无表情地说,倒是瘦男人急了,催促我,“你还不快点去拿。”

    我发现又来了个男人,瘦小,小眼睛,有些激动,与护士交谈着,听到护士叫他医生,我明白这人肯定不是男科。果然不出所料,此人拿了X光片去开外科门诊室的门。

    “医生,骨头有没有问题?”我已耐不住心子问道。

    “从目前的片子上看没问题,”医生坐下,对着灯泡边看片子边说。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头巨石砰然落地。但是出乎意料,医生又莫名其妙地补充道,“今天没事,我不能保证明天没事,也不能保证内脏没事。”

    “你在说什么?”一腔怒火蓦地从我心头窜出,冲过去一把抓住医生的领子。他脸色煞白,直愣愣地盯着我,浑身颤抖。

    “算了,算了,你也真是的,要在这种医院看,这是个屌医院,你不放心,说老实话我们也不放心,在人民医院看,大家都放心。”瘦男人看了X光片,发觉无事,脸上多云转晴,话也多了,“说到底,我们也是开车的

    这种事也碰到过。”

        我松开手,悻悻地把X光片撕成碎片,怒吼道:“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医生!”

        但我心却忐忑不安,倘若明天真的有事,倘若内脏真的有事,倘若她身体本来就有病……唉,还是报警为上。

        我拔通了110,对方说今天真的见鬼了,又是事故,你是第104个事故了,交警都已倾巢而出,要是没大事故你们自己协商着处理吧,若伤得严重先上医院,回头再打电话过来。

    “性命关天,先去人民医院再说,估计没什么大事。”大头说。

    “那我先走了,去把助动车修一下。”瘦男人见我真心实意,气也消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嘛。

        我们立即驱车去人民医院,到达后我把一切都交给大头去处理,自己回家取钱。

    回到家后,气还没喘过来,就听门铃响了,我以为妻子回来了,悻悻地开门,正要发作,见是两个陌生妇女,她们手上拿着本子,说是来人口普查的。我把气咽了下去,让她们进屋。她们高兴得屁颠颠的,说今天运气好,总算逮着一个,她们老是吃闭门羹。

      “我女儿在读大学,要统计在内吗?”我问道。

      “当然要统计。”

      “我女儿在学校里已经统计过。”

      “这不关我们的事。”她们起身告辞,并再次表示感谢。

    我把她们送出门,又出现一个女人,高举本子,气喘吁吁地说:“见鬼了,到现在还没一家有人。”

    “算了,反正明天是普查截止日,逮一个算一个,十三亿人也不缺这几个。”给我统计的女人说。

    “我也是见了鬼才回家,被你们给逮个正着。”我调侃道,她们一脸的迷茫。

      当我拿了钱回到医院时,大头已站在急诊室门口等我,旁边站着堂哥,面无表情。

        “X光已拍完,医生说骨头没事,伤口缝了三针,还要打破伤风针,刚做过皮试,现在正等着。”大头说。

    “那可以谈赔偿的钱了。”我说。

        “医生说要休息一礼拜,误工费六百,伤口复验要一百元,老乡打电话来说助动车修修要四百元,共一千一百元。”堂哥说道。

        大头把我拽到一角落,我以为他要我让价,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却说:“这几个人挺老实的,哪像我上次那臭三八,从我身上敲了五千,多给他一点吧,从车子上我给你挣回来。”

    我惊诧,摸摸他的脑袋,以为他发神经了,在同学中间他的小气是出了名的。

    他明白我的意图,解释道:“你走时,那胖女人死活不肯走进急诊室,还突然哭了起来,我问她为什么,你猜她说了什么?她说她儿子是大头娃娃,家里医不好,就转院到这里,但太迟了,死了。”

    我语塞,依稀记得他们是安徽阜阳人,那儿曾发生过毒奶粉事件。于是,我就顺从了大头,多给了堂哥一千元。

    堂哥愣了半天,两眼瞪着溜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把钱塞到他手上。

    他接过钱,说:“你们可以走了,没事。”

    大头向我要了车钥匙,走到我那辆出了车祸的宝马旁,打开车门,让我上副驾驶室,自己在驾驶室里坐下,把车发动。

    车子在城区里绕了一圈,开到他家旁边的一个停车场,把车停在路旁。

    我不明就理,以为他要回家。

    他拉大嗓门,命令道:“你快下车,给我走远一点。”

    说完,他跳下车,拔腿跑到一辆面包车旁,那是他那辆破旧的座驾--长安小面包。

    他打开车门,进去,坐稳,发动。

    车子轰隆起来。

    他的头伸出车窗,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走远一点,我这车可是买过保险的!”

    话音一落,面包车向我车的车头飞奔而而。

    一个紧急刹车,两车相撞。

    面包车负全责。

    我恍然大悟,大头说“从车子上我给你挣回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对大头肃然起敬。

    大头跳出驾驶室,向我奔来,嘴对着手机叫嚷着:“你说什么?我的同学涉嫌保险诈骗和传销,从五台山上出逃,已潜回老家,要我配合调查?好,好,我马上过去。”摁了手机对我嚷道:“‘白骨精’摊上事,摊上大事了,我得马上去公安局,这儿的事你自己处理。”边嚷边跑,消失在夜幕之中。

    此时我的手机的短信铃声也响了,上面赫然写着:伊春,这个叫春的城市上空发生空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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