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

作者: 郎亦文 | 来源:发表于2022-03-16 16:42 被阅读0次

    过了涵洞,耳边车声小了,看着无边夜色,悠悠山头,心沉沉的,仿佛我又看见了那条小道,那个矮矮的村庄。

    我不想看,用鞋踢路上的石子。扑通扑通,一个个掉进了路边的池塘,应该是有波纹绽开,一直扩张到岸边。树影震颤了一下。我又看见田里油菜的轮廓,它们不动,但我明白这不可能,在晚风下,什么都得动。我走到水闸那里,从地上拾柴棒,硬硬的,像我的脑筋。我将它折断,扔进草丛,听到一阵窸窣声。终于我看到月亮,我只能想起了她。

    她是谁,是初中毕业照里的一个模糊影像。变了,她变了很多,头大了,眼睛不再那么有神。那张嘴一直没变,还有牙齿,依旧那么白。她坐在中间一排,身旁是其它女孩,我一个也不认识。我只能望着照片发呆,陪我一起的,还有他——一个卷发男孩。这照片是他的,他给我看,让我看看她。他不知道我的想法,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躲在家里,不露面,看她从门前经过。她和奶奶一道,手里拿着红色袋子,鼓鼓的,不知装了什么。她们走到村后,一个我很少去的地方。渐渐我忘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家,也不知道她从哪走了。可能吧,她并不知道我家在那里,唯一确信的,是她知道我在这个村,在某个屋子里,可能是在睡觉,也可能是不在家。不管如何,希望她会失望吧,这样我还能继续回忆。给自己一点勇气。

    表哥和一个青年,走在下坡路上。这条路在她的校门前,当然也是我的。路边长了很多东西,有茅草,有桑树,还有野花。他俩聊着天,不管在后面跟着的我和她。青年是她堂哥,也是我表哥同学。青年个子很高,高出表哥一个头,而我和她都很矮。我想起她正背着粉色书包,一条大辫子,正好挂在上面。她发圈也是粉的,脸颊也是。

    我们在一个村口分别,我看着她跟着青年,一直走回了家。我也想去看看吧?可能也不想。反正表哥和我,都没有再提及。表哥自然是忘了,普通一天,普通一条小路而已。

    我握紧双手,还在路上行走,我看到一张纸,可能是一页书,也可能是一张试卷。我不想捡起来,我痛恨学校,痛恨考试。我想起我蹩脚的数学,曾给我高考致命一击的东西。数字无处不在,一亩地,两只眼,三四棵松树。我不想乘除,也忘了怎么累加,可我还是没忘,没忘记自己第一次考一百分的日子。

    老师站在讲台,黑黑的,甩出几十个红色数字,那是一个个卷面分。“###”,那是她的名字,“一百” 那是她的分数。接着是我的名字,“一百”,哦,那也是我分数。是的,我们俩都考了一百。不过,是我借鉴了她的选择题,我现在好想对老师说,看着他那颗闪闪发光的金色门牙,发誓赌咒,说自己不该得满分,自己犯了错,有违道德。但我不能,我还在路上,不能回到历史,回到往日。

    看着来之不易的满分试卷,整节课,我都出了神。我看她,她也看我。她在笑。她成绩一向好,也一贯爱笑,应该不是喜悦得了满分,只是纯粹爱笑。我转笔,看了一会窗外。操场有人在上体育课,在打乒乓球,一团黄色,跳过来,跳过去。边上站着几个人,一边看,一边等待上场。他们玩的开心。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我失手将笔,落在地上,俯身下去捡,刚要抬头,后脑勺处多了一只手,是一个软软的如玉一般的手。心开始跳。但我还是要挣脱掌控,不让脑子充血时间过长。终于,我坐起了身。她倒是捂着嘴,一个劲笑。

    夜渐渐深了,四下无人。村子亮起灯光,有狗在叫。我抖擞一下精神,似乎在笑了。

    应该是一个周五,我清晰记得。我到教学楼最高层,在一个微机室里,正用橡皮泥捏一辆车。周围还有三个人,都在使劲捏。他们看着我,像看着敌人。学校提供的橡皮泥干了,有点硬,像是石头,渐渐黏不上。我改来改去,都不如意。我想起我实在没有手工天赋,瘦弱的我,用母亲的话来说,除了读书,别无他路。这是一场比赛,最终我得了六等奖,最后一个奖项。

    回到教室时,大家还在上课。她坐在靠窗户那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我。我打完报告,回到她旁边坐下,问她:“你怎么坐在我的位置?”“不行吗?”“行,就你行!”说完,她不小心将一支笔滚到地上。突然,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我,弯腰去捡。本来已经忘了的我,回过神来,将胳膊肘移到她后背上空,用力绷住,不让她起身。一番针扎后,为了不惊动老师,我只能松开,让她上来。看着她幽怨的眼神和额头前纷乱的头发,我不禁也笑了。

    “你就这么记仇吗?你给我等着!”这句话像是一个楔子,钉进我的脑袋。

    石子路尽头,便是村口了。我双手插进兜里,走回了家。母亲正在厨房做饭。我喊了一声:“妈”,母亲说:“你回来了?还没吃饭吧?等会就吃!”我转身出了家门,我来到湖岸边。

    风很大,像是白色的刀刃,割得脸生疼。我常常有怪念头,在夜晚想起白天,在白天想起夜晚。现在,我记得了我初次离开这儿的那个早上。

    我坐上一辆三轮车,几日前刚下完雪,路上白花花一片。我裹着毛毯,根本没有想法,看着故乡越来越远,依旧无动于衷。是我冷血吗?有可能。车子登上山坡,我看见覆盖在白雪中的小学,是一个白点。我怎么也不能,将那个点和过去两年生活联系在一起,我忘了她,跟本就没想起任何人。那时心里只有对未知的恐惧,对转学之后日子的好奇。

    现在,我才感觉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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