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

再次回到故乡出了高速路要依靠导航才能认清家的方向。早年为了修黄河大坝，爸爸那一辈的年轻人寒冬腊月光着膀子在工地上推车拉土背石头，用一代人的心血建起了黄河第一坝，才有了今天美丽的三门峡。

黄河边成行的绿柳仍是婀娜模样，早年的琉璃亭廊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琳琅异彩。青龙涧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常年源源不断的把水注入黄河。河滩是黄河段的一处回水湾，水草肥美土地肥沃，如今是国家级的湿地公园。成群结对翩翩飞舞的天鹅，每年秋后不远万里都会从遥远寒冷的西伯利亚飞回到这片秀丽怡人的地方，安家落户生儿育女。

等我回来

儿时这里曾经是万亩良田。青龙涧水弯弯曲曲进入黄河的怀抱，许多村子分布在涧河两岸。崖边上是耐旱的槐树林，5月初，雪白粉嫩的槐花开始爬上枝头，涧河两岸便沉浸在被甜蜜的槐花香包裹的幸福里。

每年早春黄河的水退潮后留下黑色的肥沃的土壤。一些坑坑洼洼里仍然积蓄着一些水。村子里的孩子们一放学背着书包便一路冲向河滩，脱了鞋挽起裤脚衣袖对每个水洼逐个搜寻，暗沟里水坑里到处都有弯腰摸鱼的孩子，小虾小鱼泥鳅多的是，偶尔还能摸到贝壳，每个孩子都能有所收获。

村子里的大人们天未亮便赶着牛拉着犁耙去往河滩，趁着墒情早早耕种。翻开仍然潮湿泛着泥腥味的黑泥土，把花生玉米或者豆类的种子播种下去。河道对岸村子的人也在挥汗如雨进行抢种。水退之后土地肥沃各种虫卵草籽也开始迅速生长。经验是自古都留下来的教训。赶早种下去的庄稼在虫子长成之前便破土发芽茁壮成长，等虫子开始懂事害人的时候已经对大部分庄稼无能为力了。野草是土地里最顽强的生命。庄稼如果晚于它们的长势那结局只有被全盘歼灭。赶晚种的庄稼要等第一批虫子年老后大势已去再割干净荒芜成灾的草，种下才安全，而这时候勤快赶早的农民已经开始收获。

收完花生玉米连夜点上萝卜，滩地的墒情好，从种到收不用浇一次水，只需要三五天时间，绿茸茸水嫩嫩的萝卜苗顶着晶莹的露水便勇敢的冒出地面。

涧河滩是两岸孩子们的乐园。赶着牛羊往无垠的草场随便一放，一群孩子聚到树林里打牌玩游戏。玩够了草窝里随便走一走就能找到各种香甜的野生瓜果。碧绿的河滩上大大小小的泉眼不计其数日夜汩汩流淌，清冽甘甜。太阳西垂的时候各种颜色长相的蚂蚱被串成一大串儿，足以各家的鸡美美的饱餐一顿。

那时候天鹅还比较少，还有一些类似仙鹤但个头比仙鹤小，腿型细长不知名的水鸟在远处滞留，野鸭子到处都是，草丛里经常可以发现一整窝的野鸭蛋。

涧河北岸有个上官村，老人们说是上官家族的出生地，（武则天身边著名的女官上官婉儿及他爷爷上官仪）后来上官家族陆续迁至市里的上官巷。乱世风云已经绝尘而去，功过说词也是岀自别人之口，无人亲睹曾经的历史真容。与一代代故事留存下来的还有位于风景区门口，上官婉儿雕梁画柱的牌坊仍然在风雨中伫立，继续历经红尘烟云。

灵宝的大枣苹果，卢氏的猴头，木耳，猕猴桃，仰韶的杏和柿子都很负盛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年春天等不到桑葚长成成熟的紫色，刚开始由绿转白白中挂红，馋嘴的孩子们便迫不及待的爬上树梢。路边上经常会有酸甜可口的野枣供我们享用，上学路上随便找几棵都能摘满衣兜。长的圆的都有，小酸枣更多一些，只有指盖大小味道又浓又纯，是我们的最爱。

后沟的坡上有许多的草药。防风，黄芪叶细碎开的小花非常可爱。远志挖出根以后，趁着新鲜要去掉茎心留下皮肉阴干以后才能入药。看到一些采药人腰间绑着袋子，扛一把工具上沟下坡到处挖感觉挺好玩。有一年暑假心血来潮，每天早出晚归跟着采药人，整个暑假下来卖药材的钱竟然换了整整一箱的小人书。

后沟有一片洼地，是村子里去世的人的安息之地。小时候每年清明节爷爷会带着爸爸和我们三个孩子一起去上坟。每个坟头压一些纸，放一些苹果点心好吃的东西。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爸爸和弟弟每年都要去看一看土丘下面不再走动的人。而新增的两个土丘是爷爷和奶奶的。

爷爷去世我没能在他身边。当初离家那天，爷爷说，“我和你奶等着你们，等着你们一窝一窝都回来。”然后泣不成声。他终究没能等到我们回去。爸妈说那天爷爷正在听他最爱的评书，悄悄的就走了。我在千里之外哭肿了眼睛，久久失眠。奶奶去世前突然中风，我并不知情，但那天我特别想家，坐卧不安心绪烦乱，水米不思十分钟内临时决定当天匆匆而回。

那是我离开家乡以后第一次回家。奶奶拉着我的手，摸着我的一双儿女老泪纵横。我陪着她说了一天的话，她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想你们，奶奶想你们。第二天开始奶奶便不能言语，吃不下饭。我帮她翻身，用小勺子把稀粥或者奶粉从嘴角一点点喂进去，然后搽干净从她嘴角流出来的汤渍。我想，我小时候奶奶一定也这么喂过我。

以后的日子她只能用摇头或者点头的动作表示心思。我临走的那天她已经连这些微小的动作也做不了了。我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走了。她虚弱的抓住我的手指却不愿松开。姑妈流着泪说，走吧，你奶奶心里是知道的，别让你奶奶伤心了！我含泪松开手，再一次离开了妈妈的大院子，离开我出生的黄土窑洞。走后七天奶奶就去世了。

曾经是黄土窑洞的家如今是一片开放公园。大型的游乐场、商贸城就在近旁，青龙涧水愈加的清冽丰沛。奶奶居住的地方如今高铁从上面飞弛而过，春夏秋冬送载了更多的脚步与远方。

湿地公园的天鹅越来越多了。妈妈，我就是你怀中飞出去的天鹅，总有一天我还会飞回这片清冽温暖的水洼，飞回我出生的地方，带着我的儿女一起。看，妈妈，起风了。不过它们的翅膀会越来越健硕。等我，风雨无阻，千里万里，我终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