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听张雨生的《大海》我还在上小学,那个时候家里能有台收音机就不错了,只有有钱的人才能买得起VCD,我的舅舅就是大家眼里那个“有钱人”。
我舅是一个很时髦的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打扮的很光鲜,头上喷着摩丝,骑着拉风的摩托车,带着墨镜,完全一个摩登青年。家里的房间也总是被他收拾的一尘不染,他也喜欢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例如VCD。
当别人都只是买一个VCD用来看电影、听音乐时,我舅不光买了VCD,配套的还买了音响、公放,音响是那种组合的,卧室里的墙角各挂一个,听音乐的时候用现在的描述完全就是“沉浸式”的享受。
我和他其实关系并不亲近,总是有种距离感,他的那些新奇玩意儿因为压根没有见过,我总是报之以敬畏的态度,敬而远之,生怕一个闪失给弄坏。可是作为一个资深的电视迷,对他的那台VCD,实在是充满了太多的好奇。
自从有了VCD,放VCD的架子上总是放着不同的电影光碟,我一有空便往姥姥家跑,说是去看姥姥,实则是看看他是不是又在家里看什么新电影,只要是他在播放电影,我便偷偷地跑进去一起看。
那个时候流行港片,尤其是成龙、李连杰、周星驰这些老牌明星,他们的电影似乎有种魔力,总让人百看不厌,尽管有些电影看的次数多了,什么情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是每一次看都跟第一次看一样让人心情激动。舅舅好热闹,家里也总是有很多朋友,他们一群人看电影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一遍看一遍议论电影情节,我进屋里跟着看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就静静地坐在角落和他们一起看,直到他发现我,问我一句,“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注意你。”我脸噌的一下红到耳朵根,“来一会儿了。”便赶紧把视线又移到电视屏幕上,对于他,我就跟对待他的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一样,总是充满了敬畏之感。
有一阵子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堆的香港鬼片,很是瘆人,我向来是个胆小的人,对于此类影片虽充满好奇心,但总是敬而远之,要不然遇见晚上自己在家的时候,想起这些片段,我几乎会整宿睡不着觉。有一次放一个什么猫妖的电影,趁着人多,我也就跟着在屋里看,往往看这种鬼片的时候,大家倒不像之前看那些动作片,反而没有人议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大家都仿佛在憋着一口气看这种电影,而往往在大家出其不意的时候,电影情节总是会突然出现一些恐怖得镜头,这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喊起来,显然被吓得不轻,向来胆子很大的舅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镜头着实吓了一跳,大家似乎挨着越来越近,屋子里年纪最小得我和他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一旁的角落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电影结束,大家才松了一口气。那一部电影,直至很多年以后,都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算是我童年时期的一个阴影。
除了看电影,舅舅也爱听音乐,他喜欢听着音乐然后把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这个习惯似乎也影响到了我,那个时候很多流行歌曲,我都是通过那台VCD播放听到的,而听得最多的一首歌就是张雨生的《大海》。那个时候张雨生是谁我其实都不知道,我更喜欢他播放另外一个叫任贤齐的歌手唱的那首《心太软》,那首歌在当年可以说是火遍整个镇子,好像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首歌。
九七年冬天的一个上午,太阳很暖和,我去姥姥家串门,一进门就听到院子里传出很大的音响声,播放的正是《大海》,晾衣服的姥姥见了我对我说,“不知道你舅舅又发什么疯,一首歌播了一上午了。”只见他裹着厚厚的棉衣,躺在躺椅里,闭着眼睛,脸上好像没有什么表情,又好像有一丝的不悦,我从来不敢去招惹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院子的板凳上,听着这大声播放的音乐。
“舅,该吃饭了。”晌午饭好时我喊他,此时的他似乎已经睡着了,被我轻轻地拍了一下才醒。
“今的天儿可真暖和,我在院子里都躺睡着了。”他打了个哈欠说道。“谁把我的歌给关了?”他刚意识到院子里此刻没有了嘈杂的歌声。
“姥姥刚刚让我给关了。”我有点胆怯地回答他。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他像是在跟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听到“死”字有点吓了一跳,随口说,“谁死了?”我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又一屁股坐到躺椅上,“就唱这首歌的人,出车祸了。”他有些怅然若失,我倒是不以为意,但也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你觉得好听不,这首歌。”
“好听,听得多了就有点不好听了,我还是喜欢听《心太软》。”
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起身走到屋里,不一会儿屋里音响里就响起了“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2
多年之后一个冬天的傍晚,从镇上赶集回来的爸爸怀里揣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外面用黑色的塑料袋套着,去掉袋子,我的眼睛都直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是真的——一台崭新的VCD。我全然不顾妈妈对爸爸的抱怨,自己对着这台VCD观摩了很久,好像生怕它从我眼前消失一样,爱不释手。
这台VCD,可给我带来了太多的欢乐,不过虽然有了它,但是不代表我有闲钱去买光碟或者租光碟。舅舅成了我借光碟的一个主要渠道,尤其是当他知道我家里也有了VCD,便主动把那些旧光碟整理了一下,选了一部分给我家送了过来,有电影,有动画片,也有歌曲。
彼时的舅舅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那股朝气,生活似乎让他迅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因为天生残疾,走路总是一瘸一拐,干不了力气活,不管远近,出门他总喜欢开摩托车,这些年他一直在给村上的砖厂拉砖,开着那辆农用三马车,十里八村的来回跑,虽然行动不便,但他干活勤快、利落,和人打交道也很是痛快,和别人结账的时候零头也是能抹就抹,村里几乎每一户盖房子用的砖都是他一车一车拉回来的。
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他的那份敬畏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男人的同情,自姥爷突然走后,他似乎一瞬间变得成熟了很多,从前家里大小事宜都是姥爷拿主意,没有了父亲的舅舅,生活的重担一下子没有任何征兆地落到了他的肩上,起初两年只要有事情,他就会来找我妈,问问这个大姐什么意见。
我也喜欢他来我们家串门,每次来他总是会给我带“礼物”,他仍然喜欢看光碟,有时候从别的朋友那借的,有时候是从镇上的音像店租的,可是不管是借的还是租的,他看完之后总是第一时间同步给我,我也会在规定的时间里把他送来的光碟看完。妈妈对于他的这种行为颇为不满,向他抱怨了很多次。
“孩子看个电视怎么了,这叫劳逸结合,不要总读书,读成书呆子了。”这总是他反驳妈妈的理由,后来我妈发现这些也确实没有对我的学习产生什么影响,索性对于我看光碟这件事情便不再多问。那段时期真的实在是幸福,有很多日本的动漫在当时我们电视资源匮乏的年代,我是没有办法看到的,可是他看到有新的动漫光碟出租,有时候会专门给我把那一套租下来,所以当时我的朋友们都实在是羡慕我有这么个舅舅,而他们也能跟着我大饱眼福。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于音乐也有了自己的认知,听一首歌的时候不单单只是说流行不流行,歌曲里的意思,表达的东西也渐渐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我也喜欢在爸妈外出打工的时候,在家里把音乐放大最大声,当然我没有像舅舅那样的音响,我是把家里录音机的两个喇叭给拆了下来,接到了VCD上,这效果在当时的我看来,也不赖,然后一边听着音乐一遍把家里的打扫干净。
偶然间我从堆积的一堆光碟里找到了那张张雨生的专辑,光盘的外壳因为时间的原因,变得有些发黄,我打开盒子把光碟放到VCD里,那个嘹亮而清澈的歌手的嗓音便在整个屋子里回荡。不知听到第几首,那首《大海》再一次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突然觉得这旋律实在是好听极了,这个词写的也真是棒极了,我开始懊恼为什么从前很长时间我就没有拿出来听过他呢?
我换成单曲循环的模式,收拾完后自己静静地坐在屋里陈旧的沙发上,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冬日,想到那个时候有些忧伤的舅舅,想到自己拐弯抹角地让他播放《心太软》,我才发觉年少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与自私。回想着这么多年,舅舅从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青年到眼前为了生活疲于奔命的中年男人,我实在是感触良多,我把音乐的声音调大了一些,一遍又一遍地听,就像那个冬日,我想,这首《大海》应该带走了他所有的烦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