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转头从村尾走到马路边时,一辆通往小镇的中巴,好像拴在飞机的尾巴上,嗖...她来不及眨眼,眼前就只剩下一串滚滚升腾的蓝烟。
望着中巴绝情而去,阿三平静地仿佛司空见惯,只是等下一趟车,最少也得四十分钟,花这个时间等待,以她的鹤长腿,走路早就赶到重生桥了。
乡间每条通往小镇的近道,顿时在阿三的脑海里,画点连线的梳理了一遍后,她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山上羊肠小道。
盛夏红日一路西随,影子倾斜作伴,墨绿的野草,放慢了点头的倍速,此起彼伏的虫鸣,跟随阿三的快步,唧唧唱个不停。
眼前这条路旁是一个自然村庄,小村庄没有章序地散落着几户人家,阳光下蒸腾着泥土的芬芳,树叶微微浮动,土木房苍老的好像等待考古发掘。
阿三驻足眺望,她知道小村庄的岔道便是通往杨老师家的路线,那里也许是她以后的归宿。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伤在发肤,痛在心门,她感到太累了!这次见到杨老师,她想静静的依偎在他臂膀,把自己十七年来扛住的所有际遇,慢慢向他倾诉,如果杨老师再让她跟他回家,她一定毫不犹豫地点头相随。
这份爱情,这个人,是疲倦的她,唯一的支柱,今时的见面,不再是好奇冲动,而是往后余生都想要见的渴望。
想到杨老师还在桥上等她,阿三不由加快了脚步,蜿蜒交错的小路,曲曲折折,就像没有定数的人生之路,没有走过,不知道前方是多少度的转折点。
汗水密密渗出,湿润了两颊细碎的绒发,后背染湿的纯棉衣,紧贴在削瘦的蝴蝶骨上,裙摆飘动如风,阵阵闪过。
同时这边,杨老师在桥上和桥下柳树旁,踩着弹簧一样,不停地来回跳动,既怕错过来时的桥面上,又担心阿三此刻会不会就在上次他们呆的柳树下。
时间一点一点的溜走,杨老师抬头遮望,娇媚的阳光,像刚刚步入中年的三十岁,依然热情奔放,看来距离西下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他绝不想放弃,就这样回去。
知道今天是约定见面的日子,黎明还没有打开,他早早起来洗漱完,就着灯光和窗外亮出一片银灰色,他把阿三的信笺,又重读了一遍。
没想到迈上社会的阿三,好学不倦地重返校园,这次见面,要能把她带回家,让母亲见一面就好喽!母亲一直惦记着他的婚事,偶尔还会念叨吕老师,他知道,母亲其实就是想他早点成个家,如果能留住阿三在家,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至于她想学什么,他完全可以手把手的教她。
两颗共磁的心,两个同频的灵魂,没有相望相交,便已相知相通。
天色慢慢白透后,收拾好桌面,他特意穿上了阿三喜欢的白衬衫,一大早赶上了开往小镇的中巴。
桥上不断穿梭的小镇居民,作业奔走,比起正午时多了些背影,希望的升华,源自于心存信念,杨老师内心隐隐波动,阿三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翻过沉寂的山脉,阿三到达通往小镇的最后一个村庄,七月的躁热,一路汗水流失,体力消耗,一天没有进食的她,意识到肚子饥渴地在和她抗拒。
阿三咽了咽口水,一阵微风拂过,丝丝凉爽,灌入心腑,她抚了抚额头黏连的发丝,发现不远处是一条清澈的小河。
河面清风好惬意,两岸水草繁茂,一群孩子在岸边嬉水玩耍,有几个胆子大,会水性的小男孩,已经游出河岸很远。
手舞足蹈的扑通,晶莹剔透的水花,粗矿的波光晕开,河水被他们荡漾出一个个柔软的大坑。
“来呀!有种游过河对岸呀!”前面略大一点的男孩子,发出了得意的挑战。
“哼、这次我一定会成功的游过去。”争霸称雄是雄性与生俱来的本能,不过落后的他,明显个头偏小。
两个小男孩,好像被拔了毛的小公鸡,光溜溜的不断拍打起飞扬的水花。
追赶的小男孩勇如拼命小三郎,一顿穷追不放的猛刨后,终于拉近了比赛的距离。
河岸边小朋友的叫声,笑声、喧哗一片。
阿三想起了童年和小邻居们,决战山明水秀的冰凉里,而每次都是自己荣获第一名游泳冠军,芳芳和小弟便是岸边,为她加油鼓掌的忠实粉丝。
虽然家里的温暖,她从不敢奢望,但童年的趣事,却是不管何时何地,让人想起来都记忆犹新的美好。
迎着河面上的风,迟疑观望后,阿三朝着重生桥的小路 ,渐行渐远。
“救命呀...”
“快来人啊…”
“小羊头溺水啦...”
小朋友的叫声,尖细绵长,阿三心里一惊,触电一样,迈不开步子,这几天她一直心神不定,生怕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见杨老师的日子,可是意外的来临,就是这样出人意料。
她来不及想那么多,虽然已经走出很远,但她不愿假装,也不想假装,救人是高级动物互助互爱的本能,是千姿百态的人类,最终的人道主义关怀,毕竟有生命,才会有一切。
不到一口烟的工夫,阿三就冲刺到了原点,岸边闻声赶来了很多村民,有人带上长竹篙在打捞孩子,有人焦急的在出谋划策,叫声,哭喊声,恐慌的如漩涡一般,旋转着流动。
阿三毅然决然地跳进了河里。
这边桥上,杨老师给阿三准备的蜜饯果子突然洒落了一地,晃晃悠悠,顺着桥坎层往坡下滚去。
阿三轻盈的三两下就划到了河中心,但是小男孩已经下沉的看不到踪影,她只好不断地潜水寻找。
憋气、吐气、黑脑瓜上蹿下游,像极了下雨天沉闷的鱼,飘来游去,几个回合后,终于在水下找到了还在下沉的小男孩。
她借着水的浮力,一手托举出小男孩,一手拼命地向岸边划去,好几个大龄青年在岸边迫切等待接应。
可是最后几米的距离,阿三力不从心感到累极了,一日粒米未进,水下不断地运动,似乎耗干了她所有的体力,她好想休息,但是那乏困的眼睛,突然看到了河岸边的人们,刹那齐放出红日西下,火一般的希望光芒,这道光能,给了她最后拉起弓把小男孩推到岸边的力量。
力量的惯性冲击下,小男孩这支离弦的箭,秒速穿行到岸边,他得救了。
阿三累到了停止挣扎,在微生物组成的部落里,不断地下沉,下沉,像无数个梦中一样,胸口奇闷,两条腿再也抬不起来。
仿佛进入了一条白光隧道,雾气袅绕,跟随着那束光,重回时光的摇篮,二姐还在和她争吵,父亲不让她念书,大哥随手携物砸向她,母亲泛黄的脚步,在重生桥的襁褓旁,不断地徘徊,她无能为力地呀呀大哭...而这一切终于可以画上句话了。
杨老师,阿三从此在下面静静的看着你,看着你下课的背影,看着你批改作业的样子,还有你的笑,你深情的眼神...阿三狰狞着记忆,生怕遗忘最美好的曾经。
渐渐地,她感觉自己很轻,轻的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你是云的孩子吗
你看风儿都流泪了
天堂与人间的交界处
你迷路了吗
你看那人还在桥上等你呢
你是被风吹落的小草吗
像雨露一样 就这般的滑落
那个黎明前的摇篮
那件冬天里的棉袄
你看
这里还有你曾爱过的人们啊
静静流淌的河流,震颤着河岸边无数围观的灵魂,而这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就是最终通往重生桥的河。
尾声:
芳芳是从小弟那得知阿三要去重生桥,收到这个噩耗,她呜呜啼啼的第一时间跑去重生桥,告诉了杨老师。
夕阳彻底落下山,暮霞一片空缺突兀,杨老师惊呆的没想到,等来的是芳芳带来不幸地悲讯。
他迟钝的好像从山上跌下深渊,心坎砸出一个大窟窿,五脏六腑都要碎了!无数个雪花点,沌乱的充斥着脑细胞,视线模糊的只看见芳芳嘴巴一张一合。
“阿三...”杨老师立身桥中心,仰天长啸。
男人不为己流泪,却为情爱哀断肠,杨老师心痛的肝胆俱裂,扶着桥栏,泪如雨下。
生命本简单,命运却无常,他像个神偷一样,随时都可能拿走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但恩赐的生命,应该要有信心用力的呼吸,有勇气承受活着的艰难,坚强地面对生活种种变数。
云端在黑夜中变化不停,杨老师弓坐在重生桥上,看不清夜的破碎,想不明人间常事。风渐渐停了,泪也干了,心痛到极点,肉体开始变得很麻木,只有远处乌鸦的呱呱叫声,给夜里添了悲凉。
第二天,醒来时密密匝匝的人头,鱼鳞一样,把天空缩成了一道小口子,杨老师惊吓的清醒发现,原来聚拢的人们,是在观看旁边的一个婴儿。
“大家快看呀!指头纤巧细长,长大以后,一定是高个女孩。”
“瞧这睫毛扑闪,样子端端庄的王昭君一样漂亮。”
“唉!都这年头了,还有人仍女孩,真是作孽啊!”
……
杨老师扒开人群一看,一颗泪痣闪闪的女婴,转动着黑葡似的眼瞳望着他。
难道这是冥冥中注定的夙世情缘?
桥下划渔船的老翁,还是那身蓝色粗布衫,带着粽叶斗笠,不知不觉走上岸,他轻轻拍了拍杨老师的肩膀,“抱回去吧!小伙子。”
生命结束了,但又好像开始了。
吕老师还在等杨老师回心转意。后来的时光,他们同在一个学校里,一起教书,一起做饭,一起照看孩子,各自回房休息。
孩子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忙碌和趣味,杨老师给她取名为——杨忆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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