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莠子
金庸先生在《天龙八部》中造了一个逍遥派,此派武功皆走轻灵飘逸的路线,取逍遥之意,最突出的武功北冥神功,就是来源于庄子的《逍遥游》。但是若论逍遥派的几个人物,从李秋水、天山童姥,到苏星河、丁春秋、虚竹,却没有一个称得上是逍遥的,便是掌门无崖子,虽然武功高强,博学多才,长须三尺,面如冠玉,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可惜在感情上掺杂不清,还要纠缠在恩怨仇辱之中,实在也算不上逍遥。
全真教是道家学派,创造祖师王重阳其人在历史上,或许是个得道高士,但在小说之中,却更像是一个大义凛然的民族英雄。他为抗金,为武林太平,一马当前,可敬可叹。但是在道学的领悟,和为人处事上,却感受不到有多少道家的洒脱之处。全真七子,行侠仗义,是武林高手,更重武功的修为,在逍遥二字上,颇为欠缺一些。我觉得这些人中,倒是王重阳的师弟老顽童最为旷达烂漫,活得也最洒脱一些,反而比他们都更能解得道家思想真谛。
金庸小说中的道家教派还有武当派,由其是太极宗师张三丰,仙风道骨,潇洒脱俗,创立太极拳,广收门徒。但是一旦开山创派,诺多世俗烦恼从生,比较起来反不若老顽童,不受俗世干扰,一心清静。老顽童以道家虚实有无辩证为基础也自创了一拳拳法,叫做空明拳;他深谙道家养生之术,也活到近百岁。若论这百年中的逍遥快活,只怕张真人还差了老顽童一点儿。
老顽童行为怪异,心性天真,好玩又不可理喻,一般人觉得他也就是个武功高强的痴癫弱智。倪匡先生就评价他是“不通事务”“不务责任”“心智不成熟”“只好算是中中人物。”但是,若是换个角度想,世间那么多通事务、负责任、心智成熟的上上人物,都活得痛苦纠结,不得解脱,反而不如老顽童逍遥快活,似乎做个上上人物也并不怎样。何况道家的得道真人,从来都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庄重模样,由其是在庄子的故事中,倒也诙谐的很,与想象中的高深莫测,很有差距。
庄子的讲过尧让天下与许由的那个政治秀故事,许由以“归休乎群,予无所有天下为!”打发走了他。后续还有一个故事,也很意思,说许由不接受禅让后,遁耕于九箕山中。尧紧追不舍,再次寻见许由,恳求许由做九州长。许由觉得王位固且不受,岂有再当九州长之理,顿感蒙受大辱,遂奔至溪边,清洗听脏了的耳朵。这时候巢父牵牛过来饮牛,得知许由洗耳的原因后,大发牢骚,说,你许由不接受王位,隐遁起来不吭声则罢了,谁还知道?你在这儿大刺刺的洗耳,把水都弄脏了,你让我还怎么饮牛?话说巢父也是个得道高人,尧也曾经打算把天下让给他。但是高人做的事儿,就这么让人忍俊不禁。
如果联系事儿,再想想老顽童虽然是个武痴,但是却从来不去争武林至尊的位子,就觉得有了点高度。第二次华山论剑的时候,大家忙得热火朝天,侠义如洪七公,飘逸如黄药师,都不能免俗,巴巴的赶去参加。老顽童的武功已经远远高过两人,却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事情。第三次华山论剑之时,大家都知周伯通武功当属首位,但是排完黄药师、一灯法师、郭靖、杨过之后,故意逗弄他,把小龙女、黄蓉拿来凑数,就是不提周迫通,想激怒她。那知周伯通反而拍手叫好,说是心服黄蓉,丝毫也没想过自己应该在此之列,心中实在并无半份争名的念头,清高如黄药师都不禁叹服。名利这个东西,去争是下品,不去争只能算中品,而心中根本没有名利,才是常人不可及的上上之品吧。得道之人,不是淡泊名利,而是根本没有免得的概念。
庄子讲过许多得道高人,面对亲近之人死亡时的坦然自若。比如子桑户死了,他的朋友孟子反和子琴张不仅不哭,反而在旁边弹琴唱歌:“桑户啊桑户,你终于回家了,可比我们快乐多了。”赶去帮忙治丧的子贡看了这一幕,一头雾水,小心地问:“你们对着死去的朋友唱歌,这样合乎‘礼’吗?”二人闻子贡言竟然开怀大笑起来。得道之人,“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痈”,所以根本不会关心什么生前身后事,也不会因为生死而悲伤了。这不是看淡生死,而是觉得生死本来就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至于礼法,是个什么东西?
生死之事,在老顽童本来就不以为意。海上遇难时,洪七公被欧阳锋打伤性命垂危,老顽童还不知轻重地嚷嚷着要钓鱼。洪七公说他临死有个心愿,老顽童就抢先道:“那老毒物我向来就瞧不顺眼,我师哥临死之时,为了老毒物还得先装一次假死。一个人死两次,你道好开心吗?老叫化,你死只管死你的,放心好啦,我给你报仇,去杀了他。”在他看来,死原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保是要死两次才有点烦人。至于报仇么,老顽童自己的杀子之仇都不报,这个会当真吗?如果我没有记错,在小说中,好像只有老顽童好像是并未真正打死过人呢。
说到杀子之仇,便要说说他的感情问题。老顽童虽然行为放诞,但是大多事情都让人拍手称快,唯独与瑛姑之事,使人耿耿与怀。他与瑛姑铸成恨事,并非是有意为之,而是情萌心动,便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他心中并不知这样做不对,更不知完了之后该如何负责,更没有什么礼法妨碍的概念。虽然这样未免害苦了瑛姑与一灯法师,但是若他负责,一切就会好起来吗?何况情之所起,愿不是人可以自己决定的事情啊。可见情、礼之于道,其实是一大劲敌。
庄子说得道真人的样子是“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睡觉时不做恶梦,醒来没有忧愁,对食物没有感觉不挑剔,经常通进入到一种“禅定”的状态,来到世间也好,离开人间也罢,都随意自在。
老子就讲究一颗赤子之心,要回归婴儿的状态,他说“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众人皆欢悦的去追求名利,而我则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众人皆智慧巧妙,唯独我迷迷糊糊;众人都严厉苛刻,唯独我纯朴淳厚。世人都精明灵巧有本领,唯独我愚昧而笨拙。
这些读完,也未能弄明白,得道之真人,到底应该是怎么样一个样子,若从细枝末节的地方去比对,金庸小说之中有些契合的人物,似乎就是老顽童了。他混混沌沌,糊里糊涂,如同孩童,不求名利,不知礼法,看淡生死,纵情洒脱,还真有几份得道高人的样子呢。不知道这是不是金庸先生创造这个角色的本意,很有此意,也未可知。
网友评论
童颜鹤发耐心缺
伯仲全真皆高祖
通达放浪性诙谐
说老顽童除了玩什么都不想是有失公正的,其实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家人的,终于和英姑在一起的时候,他郑重其事的问老伴,他们的孩子头顶上有几个璇儿,得知有两个的时候,他很满意,放下了担了几十年的心,说:“嗯,两个璇好,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