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雨季回来过?”

作者: 斯坦胡杨 | 来源:发表于2016-01-18 17:22 被阅读60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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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得知我要去非洲,妹妹送了我一本三毛的《万水千山走遍》。因为普罗大众对三毛的狂热,我内心深度处对这本书竟是有着一丝莫名的抵触,以至于到非洲几个月,都未曾将之仔细翻阅。终于,等到手边的书都读完,我才拿起它来看,顿觉相见恨晚。三毛是用再自然不过的笔触,把厚重和丰富一点一点揭示给这个世界。于是每当我回忆起过去,总能想起在那个时间段读到的三毛的三言两语。因为人在非洲,阅读便有了难以言说的共鸣。以至于我每次想起那段岁月,心中都会浮现出那似火的骄阳和尘土飞扬的绿,以及三毛说,《雨季不再来》。——这本书,我没读过,却很喜欢。


    热带草原气候

    我抵达尼日利亚首都阿布贾,是十月份。走出机场,外面刚下了一场雨,空气清新宜人。没有到过非洲,是很难感受这里的雨季的。地理书只教给了我们【热带草原气候】和【多雨】,但是没有说草原为何物,草多高,树多密,什么树种,是否落叶。地理书只说了【多雨】和【降雨量】,却忘了说这里的雨在雨季每天下一场,简直是如约而至。常常在傍晚,云波诡谲,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大雨下上半小时一小时就停了。空气清新得让人翩然起舞。有时在晚上,在睡梦中被吵醒,噼里啪啦的雨,仿佛受了惊的马,下得酣畅淋漓。半夜醒过来,一时难以入睡,会给在国内的朋友发短信。【巴山夜雨涨秋池】。有的显示发送成功,有的发送失败。发送成功的那些,因为信号差,不知道他们收不收的到。

    渐渐地雨越下越少了。日子逐步过渡到旱季。草会枯黄,大多树会落叶,河流会干涸,云朵会消散,村民会在荒草上放火,土地遍布灰烬,肥沃了下一年的绿。我空闲了喜欢看着草原褪色,好像看得多了,就能长成一棵草,长进这无垠广袤的土地上。


    集市

    在非洲的生活很闭塞。农场上员工不俞百人,每天接触的圈子也就这么大。有时候去镇上集市买个菜,我就能嗨上半天。集市还算大,很挤很脏很乱。我们凭着肤色,到了集市上各种被宰。去一趟非洲集市很有一种翻看人间喜剧的感觉。小店铺上挂着圆头的坎土曼,地上摆着泛黄的大米;地上的小摊贩把马铃薯和洋葱摆了一堆一堆,赤脚坐在旁边笑嘻嘻地出售;小姑娘们头顶盘子飘来飘去在卖水卖橙子卖花生,总难免碰到周围的人,但是盘子却从不会掉下来;也有卖肉的大汉,满脸图腾,刀往一堆渗着献血的牛肉上一插,对你一笑,three thousand!

    集市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这种脚踏实地的市井总让我有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虽在非洲,但一小群中国人住在一起,基本还是中国的作息,做起饭来,也是熟悉的配方,和略带诡异的味道。黑人兄弟们把我们住的地方叫【quarters】,很有一种中国角的感觉。我们一行人有两个很会做饭的人,烧的菜各种小清新和重口味混搭,清蒸鱼,羊肉粥。这里蔬菜少。我去了一个月后开始变得面黄,肌瘦,但是肚子长了肥肉。


    隔岸

    住所附近有几户土著居民。住茅草屋,衣不遮体,一两户人家,近十个小孩儿。养牛羊种木薯。男人白天外出放羊,女人孩子在家里养鸡种田。晚上一家团聚,吃饭说笑。没有电。饮河水。不懂英文。有两口肮脏不堪的锅,里面有没吃完的食物。

    室友觉得他们很可怜。所以平时默默存下了剩菜剩米饭,趁晚上偷偷出去带给他们。正好上他们做饭。女主人模样的人在烧火。三块石头垒成灶,一口小锅在熬木薯粥做手抓饭。旁边的一口锅子已经盛好了蔬菜汤。蘸着吃。见我们来了,小孩子叽叽喳喳。对于带来的食物,他们看看米饭,笑纳了,看了我们的菜,一家人面面相觑,以后一个长子模样的人出来尝了一口,又立即吐了出来。

    后来那些菜他们到底有没有吃我全然不知。不喜欢说不上,但是不习惯确实肯定的。转身离开他们没电的茅草屋时我就在想,我们一直觉得他们贫穷落后,但是先进的就一定是最好的吗?看看他们自给自足安居乐业的样子,我的价值观又一次被动摇。我们两伙人像是站在河对岸,观望着对方的生活。最后,室友喝了一口红酒对我说,看,他们真可怜。而他们家的老妈煮了一锅不堪入目的晚饭,一家人围着火席地而坐,手牵着手,等着吃。


    人们,和几棵树

    有一天我和一个同事开会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回来红着眼睛对我说,They killed my brother.

    Brother from the same parents?我问。

    Yes. He’s a lecturer, and they ### him.他说了一个我不懂的词,然后做出了刎颈的动作。

    ……why?

    Religious riot.他说着眼睛已经噙满了泪水。

    这些事我和朋友说了,说完补了一句我很安全。那时候重要的事情还不用说三遍。

    还有一次乘车外出。车子已经行驶了很久,睡意盎然。半梦半醒间看到路边几颗大树。亭亭如盖,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淡然挺立,任人来人往云卷云舒。突然就觉得这是一种多么简单多么执拗又残酷又幸福的坚守。他们一生一世长在同一个地方,一生一世根扎同一片土地,一生一世头顶同一片蓝天,一生一世寸步不移。那时候部分地区还在焚荒。能看到浓烟在旷野烧起,熊熊火焰中挺立一颗大树,树冠变成火炬,枝桠一根根掉落,带着呼呼的风声轰然坠地,火星四散飞扬。那几颗树有幸长在那里,躲过了斧头与火种,就长成了绿茵一片,执着地守望这一方土地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扎根于此,不离,不弃。

    那时候瞬间心酸,觉得自己再飞扬跋扈飞黄腾达,也不过这尘世间漂泊的浪子。


    流萤与飞鸟

    身在异乡,远离政治,忘却梦想,自然变成了唯一的欣慰。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可惜没有大江,却有流萤如火。广袤的草坪,分布几千只萤火虫。轻轻走过时,有时萤火虫会与我擦身飞过。这种生活,此情此景,总会想起几个好友。我曾经许下状语豪言,我这一辈子,追求自由。在那一方小小的办公室里,身体被工作禁锢住,心灵我却真的不知道。我自由吗?我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像是被关进了笼子,天高云淡,风起云涌,我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却唯独触摸不到。这一切,我也无法判断,是幸运,还是悲哀?

    一直觉得非洲的荒凉狂野可以治治我的伪文艺之气,后来却发现自己中毒日渐深重。看见鹰翔九天我甚至回想起来毛泽东和辛弃疾。门口有棵老树,常有鹰栖息或翱翔。有时可以看见十几只鹰在空中盘旋,还有时听到鹰的叫声。干净,高亢,一声声都在唤醒我日渐干枯的思绪。在这些刹那我会觉得自己住在神的故乡。

    用诗人的话来说,王在写诗。


    一整个旱季,漫长的几个月不见一滴雨水。草和牛羊没了生机,腰果和芒果却越长越旺盛。我眼瞅着满树的芒果从小变大,从青涩变成暗黄。当地人告诉我,等下了第一场雨,芒果就成熟了。于是我每次走过芒果树,都会额外看它几眼。灰尘散落在树叶上,却依旧无法掩盖它的色泽——这是一颗骄傲的树,他在蓝天下生长,他在风中摇摆,他深深地扎根大地,盘虬卧龙的根好像老人手上分明的关节。太阳在他身上洒下灿烂的斑驳。我和他一起,等待着第一场雨的降临,和一场旷日持久的丰收。

    三毛的那本书,喜欢的章节被我反复读了好几遍,直到从非洲离开,辗转迁徙中,它遗失了。现在再回想起哪些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日子,觉得沉重一点点淡去,而自由的镣铐被时间解开,散落在鹰飞过的天空里;紧接着,应该有六个月的大雨,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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