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32)——第一章第五节 功败垂成
一支数万人马的远征大军,正沿着崎岖险峻的蜀地山道,翻山越岭,浩浩荡荡而来。
骑马走在队伍最前头这人,面色白皙,目光敏锐,时不时还伸起手来捋一捋自己下巴上刻意蓄起的浓密的胡须,更显得睿智非凡。此人通体一件赤色道袍,略微有些肥大的长袍遮住了他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他的腰间悬着一柄松纹古剑,胯下一匹白雪一般的纯色骏马,马脖子上还系着一枚金字铭牌,上面隶书写就“的卢”二字。只见他端坐在马鞍之上,神色淡然,看起来似乎是对即将发生的攻城大战已成竹在胸,脸上丝毫不见紧张之意。
这名道袍将领,正是这支远征军的统帅——被誉为“凤雏先生”的刘备麾下军师庞统。
庞统身材异常伟岸,相形之下,他身旁的贴身侍卫杨平和庞福就都显得十分矮小。而他们身后那数万名铁甲军士,更是如蝼蚁一般,密密麻麻地挤成黑压压的一片。这些铁甲军士,面孔都十分模糊,白茫茫地似乎只有一张面皮而看不清五官。远远望去,整支队伍显得庞大而阴森。
不知怎地,庞统已经率军越过了益州腹地的崇山峻岭,忽地一下便来到了成都城下。庞统从腰间抽出古剑向成都城挥去,他身后那数万铁甲军士便开始疯了一般强攻城池。城头上驻守的刘璋军队根本不是庞统部下对手,瞬间就被其击溃,整座城池眼看就要被攻破。庞统安坐在马上,好不得意,他头上的束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一件只有公侯才有资格使用的玲珑剔透的玉器。他狠狠抽打胯下的卢,放声大笑,随着铁甲军冲杀过去。
这时,从成都城头忽然跃下一员猛将。这人挥舞着刀剑向庞统奔袭而来,庞统认得此人乃是蜀中名将张任。他回头环视左右,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麾下的铁甲军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杨平和庞福也都没了踪影。他咬紧牙关,准备独自应战,不料后背却先中了两支透甲羽箭。他忍着伤痛急切回头望去,却见自己身后远处站着诸葛亮和周瑜,二人握着弓箭,正冲着自己冷笑。
庞统重伤跌落下马,想要支撑着爬起来,却痛得一动都不能动。诸葛亮、张任、周瑜三人,齐齐举起宝剑,狞笑着向庞统砍杀下来。
“不要!不要杀我爹爹!”庞宏大声地叫喊出来,声音无助而悲戚。他猛地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地睡在榻上,却原来又是南柯一梦。窗外天色大亮,院里的雄鸡早已报过初晓,庞府中那有限的几个仆从正在漫不经心地打扫庭院。庞宏定了定神,好容易才将方才的噩梦与现实分别开来,却又想到父亲庞统早已枉死多年,名望凋零,不禁悲从中来,眼角也滑下了几颗泪珠。
他慢慢地挪下床榻,到卧房角落里简单地用凉水洗了把脸,随便梳几下头发,便又呆坐在榻上回忆方才那个可怕的梦境。最近这些日子里,诸葛亮、周瑜、张任,甚至刚刚死去不久的杨平,这些人在他梦里反复出现,使得本就懦弱多疑的庞宏连自己都开始有些搞不清楚,这些梦境,究竟是因为听了那个神秘的青衣人青龙所讲的故事后,胡思乱想才做出来的,还是死去的父亲真的是在通过这可怕而又逼真的场景,来告诉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他无奈地摇摇头,为自己的多疑而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回身推开窗扇,让温暖的晨光照射进来,好让自己尽快从这一片混沌之中逃离出来。
他刚回身坐下,庞府的管家庞福就走了进来。见庞宏依旧坐在榻边静静地发呆,庞福走上前来,向他请安道:“少主,你醒了。”
“嗯,福伯,我刚才又梦到我爹了。又是他惨死的场面。”庞宏说着,稍稍有了些哭腔。
“哎。”庞福叹一口气,向庞宏靠的更近一些,然后抚着他的肩膀接着说道:“军师已经仙逝多年,不能复生。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快为军师报仇。少主千万不要悲伤过度,等这阵子风头一过,青龙先生还有很多事情要吩咐咱们去办呢。”
闻听“青龙”二字,庞宏不禁浑身一震,他喃喃道:“福伯,我总觉得咱们做了件错事。”
庞福正色说道:“复仇本来就是一条血迹斑斑的不归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少主请勿再疑。”
他见庞宏疲态尽显,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帮他打消心中的疑虑,只好稍微缓和了语气,说道:“少主,你不是今天要跟蒋参军、邓尚书他们去驿馆公办么?我见相府的骡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少主准备出门吧,顺便看看周循那贼子的伤势如何,可惜杨平没能一箭将他射死。事后你再去北部衙门,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成都府上下在杨平死后是否还有什么别的花招要使。”
一想到被杨平射伤的周循,和徒劳一场的冯纶,庞宏的心里就泛起了一丝愧疚之意。他观望一眼庞福,胆怯地说道:“福伯,自父亲死后,我便拿你当我的亲人,心里有话,也是和你说的。”庞宏抬起头,抿着嘴唇,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少主,有什么话你说吧。”
“福伯,我前天去驿馆探望周循之时,忽然觉得他十分可怜。还记得他刚到成都那天,经丞相引荐,我们二人相认,我觉得他也是至诚之人,惊喜之情不像是伪作出来的。看到他现在虚弱的样子,我总觉得心中有愧。就算青龙所言千真万确,当年东吴都督周瑜嫉妒贤能,逼我爹离开东吴,以至最后惨死在落凤坡前,这也不能算是周循的过错啊。”庞宏低着头,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以求得庞福的谅解。
庞福脸色一变,双手从庞宏肩上移开,冷冷地说道:“这话你自己到军师牌位前去说吧,我是没有脸让他老人家看到你这个不孝子的!”说罢,他使劲挤了挤双眼,硬是流出了几行清泪。庞宏一慌,连忙说道:“福伯,你不要生气,这仇我是一定是要报的。”
庞福这才抹抹眼泪,点着头说道:“少主,你这才对的起军师的在天之灵啊。”
庞宏本已柔弱的心,被庞福三言两语弄得稍稍坚硬了起来。他看时候不早,跟庞福道过别后,换上相府侍曹的官服,匆匆出门上车。车夫狠狠地向拉车的走骡猛抽一鞭,骡子吃痛,吃力地拉起车厢,向城北驿馆方向走去。
因为对之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尚心有余悸,庞宏已经连着几日没有出门。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前贴身侍卫杨平的神秘死亡,已经给成都乃至整个蜀汉官场,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协办驿馆刺客案的暂理北部丞冯纶被撤销官职,重新回到北部衙去担任卷宗室主记事。而之前因为办事不力被成都令马谡当场罢官的前北部丞糜亮,则被蜀郡太守射坚亲自任命,重新任职北部丞。成都官场中那些好事的官吏们,敏锐地从这条委任命令上阅读出了更为丰富的意味:看来一向平步青云的成都令马谡,在和其名义上的上司蜀郡太守射坚的争斗中,第一次落了下风。至于此中是否有二人背后势力的角力,则因事涉蜀汉高层而无从得知了。
糜亮一向与城北富商张家交往甚密。张家产业大部都在成都城北一带,为了宗族产业的发展,张公子投其所好,准备了大把的金银珠玉贿赂于糜亮,以作进身之阶。糜亮便借着杨平被杀灭口,刺杀案的审理重新陷入僵局之机,带着这些金银,以“族侄”的名义去拜访虎贲中郎将糜威,乞求糜威能助自己重新当政北部衙。糜威凭着先父前安汉将军糜竺的余威,和后主刘禅对自己的宠幸有加,向来自视甚高,蜀汉上下谁不巴结奉承?偏偏唯有马谡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还借着丞相府的庇护,多次与糜威麾下的虎贲军发生冲突。糜威早就对马谡怀恨在心,便借着这个话头,约了后将军刘琰,一起去找老臣射援的兄长——蜀郡太守射坚,希望通过蜀郡郡府越过成都府衙直接任命糜亮为北部丞。蜀郡太守射坚,也早已对马谡目空一切的做派不以为然,当然想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夺回对成都的控制,便忙不迭一口应诺下来。成都府名义上本就是蜀郡下属辖区,而且此时因为刺客案未破,东吴方面孙权又来书施压,因此马谡对射坚这种赤裸裸的夺权行为也只能忍气吞身,对糜亮重新上任的事情算是默许了。
“冯纶。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也明白你可能感到委屈,可能感到不服。但是,杨平死了,案子破不了,总是要有人来承担责任的。范恒是我的得力大将,我不能让他来承担罪责,否则会削弱我们成都府的力量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蜀郡郡府颁发给糜亮的委任文书下发之后,马谡曾冷冰冰地向冯纶这样解释道。
冯纶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不过从此他却像疯了一样钻到故纸堆里,没日没夜地翻阅蜀汉过去的竹简文书,再不过问衙门诸事,这倒正合了糜亮的心意。糜亮本就打算要彻底边缘化冯纶,让他从此再无出头之日,不想冯纶自己先一步主动放逐了自己。
一直协助冯纶查案的陈含,因为本不是“首犯”,又借了其堂兄陈祇正在蜀汉政坛冉冉升起的缘故,糜亮也没有太给他难堪。陈含本来就是一个小小的书办,倒也没有再贬谪的余地了。至于姚广,不过一介没主意的武夫而已,再加之部尉黄路反复地劝说,糜亮也没有对他再加追究。因此,驿馆刺杀案的失败之责,最后就完全落在了冯纶一个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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