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桃

吃桃

小时候，最喜欢看《西游记》，起初看的是连环画，我们那时叫“小人书”。估计整套书因该有二三十本吧？

八十时代，我们那个圈子里，没有人有实力买下整套书，能买两三本已经很不错了。然后小朋友间互相借阅。所以小时候断断续续看了一些《西游记》故事，好在每一册都是是独立的，间断几本，不会影响故事的完整性。

小时候，每拿到一册小人书，都会有如获至宝的感觉，真是废寝忘食，翻看无数遍，故事情节几乎都能背下来，才恋恋不舍的还给小朋友。

除了贪婪地看连环画，还模仿着临摹书中的人物。那时候最喜欢画的是孙悟空，画得太多了，孙悟空足弓的弧度我至今还记得。另外，客观上也认识了很多字，不认识的字大胆问老师、高年级学生和二姐，认字成了读课外书唯一正当的理由。

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老师和家长还都不知道阅读的重要性，几乎没有课外读物。虽然连环画每页只有几十字的阅读量，在成长过程中还是带给我们相当多的阅读乐趣。

那时候最喜欢孙悟空了，他的七十二变、他的筋斗云、他的厉害的金箍棒，都让我们崇拜不已。

每当乌云四合、电闪雷鸣的时候，就想自己能腾云驾雾就好了，飞到云里去看看。

在农村，大家对雨的感情非常复杂。秋收的时候，特别怕下雨，所以秋收阶段，大家没日没夜地去地里收割。我印象中，都是早上睡得正香的时候被拉起来去地里干活，中午在树荫下啃几个馒头，晚上到家已是九点多。少则三天多则一周，秋收就忙完了。这几天特别怕下雨，每次乌云翻滚，就忧心忡忡。那时候经最希望自己是孙悟空，跳到云层，一阵乱棒就把乌云赶走。要是那样，爸爸肯定特开心，邻居们肯定也会感谢我。

秋收忙完就是秋种，这个时候又希望能够下雨。秋天天气特别炎热，几天不下雨地里就会很干旱，影响晚玉米发芽。要是浇水的话就有罪受了，要排队等水泵，等排到还不知道是几点。有一次，我们排到夜里12点，已经困得不行了，才开始工作，一直到东方泛白，看着太阳冉冉升起。浇完地还要去上学。

所以乌云滚滚的时候，最怕干打雷不下雨了。老天爷最喜欢和农村人开玩笑，不需要雨的时候，哪怕是一点云都会落雨；等到盼着下雨的时候，多厚的云、多吓人的闪电，都是虚张声势，不到半个小时，又是阳光炙烤大地。

那时，每次乌云压过来，也想跳到云里，一阵乱棒，让云马上变成瓢泼大雨。

除了对孙悟空的本事无限羡慕外，还特喜欢他调皮的性格。孙悟空定住仙女偷吃蟠桃，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故事之一。大家还互相讲这段故事，讲到又大又甜的蟠桃，不由得心里都在流口水来。80年代的农村还不富裕，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吃到水果。孙悟空的故事看多了，我对桃子也产生了特殊感情。长大后在水果中一直偏爱桃子，估计是小时候孙悟空情结的延伸吧。

桃子不仅活在这么记忆里，它在历史中也有一席之地。

吃桃

三千多年前的先民，给我们留下“投桃报李”的句子。在那个思想无限自由的时代，桃李成为感情、礼仪和友谊的信使，后来更成为人格的象征。司马迁对李广评论中，引述孔子之语“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来称赞李将军高尚的品德。可见桃李的伟大是不需要语言来描述的。

桃李的馈赠，后来被文人的诗词所替代。当年李太白在黄鹤楼送别孟浩然，或者王维在阳关送元二的时候，如果把抽象的赠诗，换成又大又甜的桃子，应该别有一番风味。就像我们吟诵“劝君更进一枚桃，西出阳关无故人”，未必没有“一杯酒”高雅，至少吃桃比喝酒更健康。

桃子的影响无处不在。06年我看一部由何家劲演的武侠片，有一段情节印象特深。女主角被一个女帮主带走，临别前，男主角叮嘱女主角，那个女帮主有“断袖”之癖好。虽然不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按故事情节能够猜得出是“同性恋”的意思。后来有机会上网了，在网上一查，原来是“分桃断袖”两个典故。看来桃子不仅好吃，还承载了一段段隐晦的故事，也成就了一个词语。

分桃的故事出自《韩非子·说难》。故事是这样的：

弥子名瑕，卫之嬖大夫也。弥子有宠于卫。卫国法，窃驾君车，罪刖。弥子之母病，其人有夜告之，弥子轿驾君车出，灵公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犯刖罪。”异日，与灵公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以其余鲜灵公。灵公曰：“爱我忘其口味以啖寡人。”及弥子瑕色衰而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尝轿驾吾车，又尝食我以余桃者。”

顺便也把“断袖”的故事附上，免的以后再找。“断袖”的故事出自《汉书·佞幸传》。故事是这样的：

董贤，字圣卿，云阳人也，夫恭，为御史，任贤为太子舍人。哀帝立，贤随太子官为郎。二岁余，传漏在殿下，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识而问之，曰：“是舍人董贤邪？”因引上与语，拜为黄门郎，由是始幸。问及其父，即日征为霸陵令，迁光禄大夫。贤宠爱日甚，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则参乘，入御左右，旬月间赏赐累巨万，贵震朝廷。常与上起卧。又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

“分桃”的故事简而言之，自己吃了半个桃子，把剩下半个拿给同性的国王吃，在等级森严的时代，国王还不以为杵，完全可以想象两个人非同一般的关系。“断袖”故事类似，肯让同性国王宁可割断袖子也不舍得惊醒的人，友谊肯定没有这么大的魔力。

吃桃

古人喜欢文雅，任何事情都可以说得含蓄而又有内涵。虽然说的是一件事情，“分桃断袖”比现在的“出柜”要美好多了。“闻弦歌而知雅意”、“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古人多少雅意值得我们学习啊！

后来，也知道了桃子并不总是大快朵颐的食物、承载感情的信物，也是杀戮的工具，甚至比刀子还血淋淋。晏子“二桃杀三士”故事，一方面让我们钦佩晏子的智慧，另一方面也让我们感受到古人“可杀不可辱”的铮铮骨气。晏子时代，三位勇士尽管功勋赫赫，在和平年代价值己大大降低，加上武士天生的桀骜不驯，说话做事难免让国王不快。在和国王商量如何除去三个人时，晏子的智谋起了作用。他故意摘了两个桃子，让三人争吃。两个人吃后，第三个人功劳最大，反而没有桃子吃，最后由于骄傲和羞愧而纷纷自杀身亡。孔子说“知耻近乎勇”，三个勇士自杀行为虽然过于冒失，但仍值得后世永远敬仰，特别是明清以降，当人的骨气丧失殆尽的时代，古人的气节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桃子还承载着我童年美好的记忆。

家里房前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和一棵杏树。春天，先是杏花盛开，白色的花一簇簇、一片片，隔很远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香味。虽然没有莺歌燕舞，忙忙碌碌的蜜蜂，嗡嗡飞舞，也恰和农民的勤劳完全合拍。

桃树是在杏花谢后才开始淀开的。和杏树不同，桃树先长出嫩绿色的叶子，再有嫩蕊次第开放，当红色的花全部盛开的时候，绿叶刚好长成。大人们都说：“看！红花配绿叶，这才好看。”

等桃花谢了，会形成小果子，这时绿叶更茂密了，果子藏在大片大片的绿叶中，如待字的少女，还“藏在深闺人未识”。

从桃花谢蕊，到桃熟蒂落这个阶段，到桃树下仰望那些桃子，成了我下课后的功课。

一天一天看着心爱的桃子由小不点慢慢长大，直到有一天泛红，便兴奋地拿起长木棍，去打桃子吃。一般桃子刚刚可吃被我吃掉了，真正等到桃熟蒂落的，都是我每天看几遍还是漏网的桃子。

我家的桃子虽然小巧，却是十足的又脆又甜。满树的桃子可以让我吃很长时间。

杏树就没那么多果实了，我数了又数，每年大概结20多个杏。桃子吃完接着吃杏，杏树长得比较高耸，不容易打下来，所以杏基本都能长到自然熟。

家里还有棵桑葚树，我放学回来，每天中午都会爬上去摘一次，晚上也摘一次。家里的葡萄，每天都一颗一颗地捏一遍，只要是软的，立即塞到嘴巴里。桑葚树好爬，葡萄更容易触到，所以桑葚、葡萄没有一颗能长到自然熟。

桑葚、葡萄、桃子、杏树，都成为我的腹中美餐，美妙的味道成为童年的最美好记忆。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转眼已过了二十多年。家里的桃树砍了、杏树砍了、桑葚砍了、葡萄砍了，连旧宅都已易手他人。对家的记忆，对童年的回忆，历久弥新。

仿佛，和爸爸、姐姐聊天，还未散；年夜饭，还在吃；树，还在开花结果，我仍在翘首仰望，寻找半熟的桃子。

昨天晚上，和阳阳散步回来。想起大姐买回来的桃子，冰箱还一大堆。大姐知道我喜欢吃桃子，所以经常买给我吃。

我不由地和阳阳感慨：人生几何？何不秉烛吃桃？

李太白地下有知，看我篡改得这么庸俗，非气歪了鼻子不可。

阳阳也在取笑我：“这就是你的人生理想？”

她哪里知道，在我刚想到“桃子”这两个字时，大脑电光火花般居然闪过这么多念头！